第3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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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舟又等了一刻钟,计燃仍旧未归。

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安,蠢徒弟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想及此,林轻舟再也坐不住,提起长剑,神色凛然地朝花园外走去。

他刚走至花园垂拱门处,便与一人迎面撞上。

那人正是计燃。

不过,为何他衣衫破烂,袖子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鬓发乱如蓬草,没有一点小王爷该有的样子。

“你遭人洗劫了?”林轻舟紧张开口问。

“不是我”计燃语气支支吾吾。

这还得了,计燃都被欺负得不敢说实话了。

“说,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为师替你做主。”林轻舟面容肃然道。

“是摘月楼的师父,都怪你,你怎么把我送去那里。”计燃低声埋怨着,逆光的脸微微偏转,此时清冷月色照过来,他的面颊可以看得分明。

摘月楼,泗水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里面美姬优伶无数,做的就是出卖皮肉的生意。

林轻舟这才发现,他脸上还有一个硕大的红色唇印,面露尴尬:

“咳咳我之前只在自己身上用过瞬移咒诀,这是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难免出现失误。”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不是记得回来的咒诀吗,情况不对,为何不立马返回?”

计燃气得横眉怒目,跺脚道,“师父,你不知道那些女子有多凶悍泼辣,一上来便东扯西扯,把我的都符挤丢了”

林轻舟又望他脸上的唇印一眼,心道这姑娘嘴巴还挺大的。

他强忍笑意,道,“是为师不对,快去梳洗一下,不成样子。”

计燃应了声好,转身朝方便走去。

“噗。”

计燃皱眉转身,撅着嘴问道,“师父,刚刚是不是你在笑我。”

林轻舟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为师是这种人吗,还不快去梳洗。”

“好的。”计燃将信将疑地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林轻舟再也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哈。”

没错,他就是这种人。

季冬十二月,呵气成霜。

泗水城外的翠微湖边。

湖面之上白烟缥缈,水中翻折的枯草瑟瑟,岸边的林木只剩一身瘦骨嶙峋。

目光所及之处,满目萧瑟。

林轻舟坐在湖边,手握长杆,正在专心致志地垂钓。

陡然,一阵小旋风刮到他的身后,步伐响动匆忙沉重,声息微促,水底正慢慢潜近诱饵的鱼,被惊跑好几条。

“师父,我来陪你钓鱼。”计燃狗腿地两手托腮,蹲在林轻舟身侧大声道。

很好,这下子,鱼饵四周的鱼悉数被惊跑,一条不剩。

“嗯。”林轻舟扶额,应声。

没办法,蠢徒弟再蠢,也是自家的。

不过片刻,计燃又蹭地像一阵风似的刮走。

真没耐心,就知道你待不住。

林轻舟心道。

但,须臾,计燃又跑了回来,从马车上取了一杯茶,殷切地凑到林轻舟跟前,“师父,给你递茶。”

“不用,我不渴。”林轻舟盯着水底,淡淡道。

“师父,我给你捏肩好不好?”计燃放了茶盏,又蹭到林轻舟身侧,道。

“不好。”林轻舟果断拒绝。

“师父,那我给你捶腿?”计燃仍然不放弃。

“不用。”林轻舟甩回垂线,望着空空如也的鱼钩,咬牙道。

“那师父,我给你——”

“你直接说吧,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

林轻舟把自家蠢徒弟看得透透的。

计燃闻言,双眼水光涟涟,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凑到林轻舟膝盖旁,“师父,我今早去找你房间寻你,不下心把桌上的那个白玉戒指摔碎了。”

林轻舟:果然,我就知道。

“没事,那是我的纳戒,用来存储物品,”林轻舟重新在鱼钩上挂上鱼饵,甩将出去,“我纳戒里的东西没丢吧,那可是为师的全部家当。”

“没呢,纳戒碎裂之后,师父的东西掉得一地都是,我已帮师父收好,齐整地放在桌上。”计燃见他不生气,又朝他凑近一点。

半晌,就在林轻舟以为他终于能安分一点时,他又嗫嚅开口,“师父,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

林轻舟眼角一抽,轻声呵斥:

“什么鬼?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长这么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徒弟,修道要清净寡欲,你天天脑子里都装着一些什么黄色废料。”

计燃被他呵责,有点委屈,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我收拾师父东西发现的,师父,这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吧。”

一根白玉簪躺在他的手心。

簪尾是一片镂空竹叶,簪身纤长,成色一般,表面光滑。

正是寒祁送他的那一根“家传”白玉簪。

林轻舟神情怔愣,当时走得急,竟然忘了把这东西物归原主。

“师父?”计燃疑惑出声。

林轻舟回神,轻描淡写道:

“不是什么姑娘,是我的一个修道的朋友。”

“师父,那是个什么样的朋友”计燃生出几分好奇心。

“一个”林轻舟陡然语气顿住,微笑道,“你今天的经抄完了吗?为了奖励你陪为师钓鱼,要不要再给你多加几篇?”

计燃立马将白玉簪子塞到林轻舟手中,跑得比水底的鱼还快,头也不回道:

“师父真是厚爱我,不过,我觉得现在要抄的经够了”

瞬息之后,马蹄声响起,朝折返的方向渐渐远去。

此地空余鸟鸣,仅剩林轻舟一人。

林轻舟望着手心的白玉簪,神思飘远。

好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现下,寒祁已经继承清虚剑宗的宗主之位,年纪轻轻就登峰造极,风光无限。

寒祁大概早已从他死亡的悲痛中走出。

毕竟,儿女情长对他而言,在大好前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现在大概过得很好吧。

凌霄峰,竹林。

“大概过得很好”的寒祁靠坐在小坟包的墓碑前,烈酒入喉心作痛。

他手执酒壶,喝得醉眼朦胧,前襟被嘴角漏出的酒液浸湿一大片。

在他左侧,是一个火光跳跃的小火堆,为他的棱角分明的侧颈熏染出几分凄怆。

他一手痛饮苦酒,一手为林轻舟烧纸钱。

“我又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忌日。”寒祁的声音染上醉色。

他又痛饮数口,更是醉得目露痴态。

渐渐的,他开始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时间过得真是慢,原来只过去一年。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南山坡的花都开了,漫山遍野一大片,煞是好看,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哦,不对,不能带你去,你闻不得花香”

“那就带你去上京城郊的凤凰山那里没有熏气冲天的花香,都是参天古木我娘也葬在那里,还没带你去见见我娘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说着说着,声渐不闻。

他蓦地忽然拼命仰起头,用手盖住眼睛。

竹林外,段逍愁眉苦思,踌躇良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一咬牙走进竹林。

他走至寒祁数米外,拱手一礼。

“宗主,我有要事禀报。”

寒祁颓靡不振地瘫坐在墓碑前,垂着脑袋,眼皮也不抬一下,“说。”

段逍直起身,心里有几分忐忑,腿都在打颤,“宗主,前几日,我听闻一个秘术,用特殊的法器,能沟通阴阳,与亡魂言语交谈。”

寒祁骤然抬头,脸上醉意褪去三分,幽若深潭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他知道寒祁已经心生兴趣,便大着胆子继续道:

“那法器名为阴阳镜,只要将数名阴时出生女子的血滴在镜面上,就可破除封印。我已打听到,曾有人在泗水城的暗市见过那东西”

话到此处,段逍面露喜色,等着寒祁对他的谏言有所表示。

怎料,寒祁眸色沉沉,神色严峻如山,声冷如冰:

“禁止妄用邪门外道,看来清虚剑宗的宗规,你还记得不够牢,不如这个月你就待在房中好好研读宗规”

段逍眼前的天突然转黑,寒祁这是要将他禁足一个月,“可是,我”

寒祁:“嗯?”

段逍腿肚子一个抽筋,连忙稽首一礼,“宗主英明。”

然后,像有恶鬼追在身后般,他疾步匆匆地走出竹林。

全修真界皆知,寒祁对林轻舟痴心一片,难道都是假的吗?

寒祁竟然无动于衷。

这次真的是马失前蹄了。

段逍拍着脑门,懊丧不已。

竹林中,待段逍离去,寒祁一改颓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气沉丹田,指中掐诀。

登时,一缕袅袅白烟,从他的指尖徐徐地飘出。

他再睁眼时,双眼清明,再无一丝醉意。

酒意已被他全数逼出体外。

他从地上起身,深望碑文一眼,面上神色难辨。

随后他召剑出鞘,纵身跃至剑身,疾若夜间流星般,飞出竹林外。

朝着泗水城的方向而去。

泗水城郊外。

一道身着青衣的人,立在芳草青青的溪流边,面容清隽俊秀。

只是,四周并无人,却突然听见他出声道,“你真的在此地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吗?”

声音清润如溪,无端动人。

但下一刻,他的清俊面容蓦地变得扭曲。

另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响起,“确定无疑。”

那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厚重阴冷,令人后脊生出寒意。

“这一年多以来,这样的话,你说得还少吗?”温润声音隐有不满。

“并非我道行浅薄,他此生去过的地方都留有残息,只能一个个排除”厚重声音也不急,解释道。

是的,这一年多以来他遍寻各地,只要是林轻舟足尖所履之处,他都一一抵达。

但,从未有何实质性的收获。

“轻舟师兄他,真的还活着吗?”温润声音生出一抹悲意,有了几分不确定。

“他死的时候,虽然声息已绝,但后来出现一股神秘力量,像是强行要将他带走此事太过蹊跷,后来我隐隐能感觉到,他并未亡陨”

“好,那我就再信你一次。”温润声音有点哽咽。

同样的,这样的话,一年多以来他说过不知有多少次。

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也只能选择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