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在脑内分析起来,还没等春日川柊吾反应过来,他往嘴里倒药的那只手就忽然被人大力拽住,即使没有痛觉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哎?
下一秒,天旋地转,等他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被这个忽然进入病房的人死死压在病房铺着惨白床单的床面上。
栗发的警官先生正要开口说什么,声音先是被喉咙处的伤痕挡住了,再是被来人的下一步动作彻底堵在喉咙里。
那人就松开了紧紧攥着他手腕的手,改为用力捏在他的下巴上,另一只手动作强硬地从他嘴里探进去,撬开牙关。
“你他妈在乱吃什么?!”
松田阵平带着压不住的怒火的吼声从头顶上方传来,用来拆弹的灵活手指以不会牵扯到那人伤口的方式探进口腔,强制性掰开那人的嘴,似乎想要让他吐出刚刚倒进嘴里的药片。
...居然已经咽下去了。
没有在口腔中找到任何其他颜色的药片,松田阵平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面前这个人气疯了。
伊达航早上匆匆来看过,结果又因为案子被叫走了,月山朝里和飞鸟雾还有安室透一起来的,后者美其名曰来送早饭,看见病床上那人后表情瞬间沉了下去,但是又无法逗留太久,也在送完早饭后不久就走了。
月山朝里和飞鸟雾似乎想一直守在这里,但是中途被警局那边叫去做笔录,他们刚走一个叫绿川光的男人就推门进来,他和萩原研二一眼认出那家伙就是七年不见的诸伏景光。
但是这种时候好像已经没办法叙旧了,几人只是相互拥抱了一下,松田阵平注意到对方看向春日川柊吾...准确来说是看向春日川柊吾脖颈间伤口的眼神比安室透复杂很多,好像被一个奇怪的编织网困住,连走时都步履匆匆。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后居然又是只剩下他们两个。
守了一上午都不见春日川柊吾有任何醒来的趋势,想起昨晚那个前辈说的‘他说自己只是在睡觉’,松田阵平只能强行放下自己惶恐不安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太累了,多睡一会儿而已。
只是在睡觉而已,这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谁知道春日川柊吾那个家伙,就萩原研二出去买饭,自己去走廊接个水的功夫,他居然还能折腾出事情来!
鬼知道他端着水杯回来,在门口看见这场景时是什么心情!
栗色头发的男人皱着眉头,在接水之前被自己拿在手里细细看过的药瓶现在就被他手背还留着针眼的手捏着,看不清里面还剩多少东西,男人就这样皱着眉头将手里的一把药塞进嘴里,然后用自己被祸害成那样了的喉咙咽了下去。
因为身上的伤口和失血,春日川柊吾好像连皮肤都变成了一种不健康的惨白色泽,手抬起时能让人看见手背上清晰的青色血管,脖子上裹了好几层的纱布盖住了狰狞的伤口,单薄的病号服也盖掉了腹部和肩膀处的绷带。
像是想把昨晚的压抑气氛驱散出去,病房内的窗帘一直是拉开的,午间格外和暖的阳光撒在床上,将男人本就是栗色的头发照成了另一种更浅淡的色泽,连同眼睛一起。
松田阵平过来时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对方被发丝微微挡住一些的右眼。
那只眼睛被光照成了很浅很亮的颜色,异化成为了无机质的玻璃球,因为在想其他事情,眼睛被恍惚覆盖住的样子和春日川柊吾仰起头的角度与他最恐惧的画面重叠起来,把他总直接带回了昨天那个猛是血腥味的房间里。
有那么一瞬间,松田阵平恍神之下好像在阳光间窥见了那人满身是血捂住脖子靠在墙上的样子,眨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错觉,病房里面什么都白,连对方的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
随后,混沌的大脑终于被劈开了一条口子,在男人清醒地意识到对方干了什么之后,从昨天中午开始,一层层累加压抑的怒气和恐惧好像瞬间决堤了。
喉咙都成那样了还就这样把药片咽下去?!
让自己恼火成这样的栗发男人被自己死死按在床上撬开嘴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在他放下手后看过来,圆润的蜜色眼睛里露出困惑的情绪,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是因为喉咙的伤口,半天都吐不出来。
“春日川柊吾...我真的想撬开看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现在这个破嗓子吃流食都困难,还干吞药片,你怎么不干脆直接......”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已经气到说不出流畅的句子来,见对方已经咽下去了,也不打算再说什么长篇大论,只伸手拿过拿过药瓶。
随后,他的话音一顿,猛地扭头瞪向自己手上没有传来任何药片碰撞声,种类也不大对的药瓶,活像里面装了一条蛇。
事实上,男人将药瓶拿过来,从没来得及盖上瓶盖的瓶口看见了比蛇还恐怖的东西。
空空如也的瓶内。
松田阵平记得,很清楚的记得自己之前打开的时候,看见里面有差不多六颗的药。
那家伙全吃了。
“你不怕把自己毒死吗?!”
心脏随着空空如也的药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位爆破处的王牌警官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又好几秒都做不出动作来,在愣愣地吼完这句话后,他直接将药瓶摔了出去,伸手就要按床边的呼叫器,却被床上那人一把拉住。
“别......”碎沙一样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瞬间让松田阵平僵在原地,他转头咬牙让对方不要说话,却对上了那人最有优势的眼睛。
圆润的蜜色瞳孔里面闪着慌乱,随后又被一种强行的镇定和恳求取代了,春日川柊吾咳了两声,只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六颗。你一口气吃了六颗这个东西还没事?等着洗胃吧。”
松田阵平并没有打消自己按呼叫器的念头。
“保...证......”那人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男人想不出来他用刚被割破的喉咙挤出声音来该有多疼,心疼和恐惧愤怒夹杂在一起,让他摆不出任何一种表情,只冷着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抵在对方手里。
[我保证没有事情!真的真的!]
“保证?你凭什么保证,之前也这样吃过?”
爆破处的王牌警官精准把握到这句话里面的疑点,冷声问道,甚至摆出了审问的架势。
[......反正就是没事!真的,绝对一点事情都没有!不用按铃了,阵平——]
“绝、对、一、点、事、情、都、没、有。”
男人感觉自己都要被春日川柊吾的打出来的混账话气笑了。
“你真可以。”
松田阵平扯出一抹冷笑,带着怒火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对方震惊的表情中精准地按下了呼叫按钮,立刻有医生来了解情况后给病床上那人做起全身检查。
......那家伙吃了多久的止疼片了。
在春日川柊吾看向自己的视线被医生挡住后,男人嘴角的冷笑彻底放下去。
为什么一口气吃这么多...正常的剂量已经达到效果了吗?以这种几近自我消耗的方式去阻止疼痛,他不是专门管非法药物吗,知不知道这种东西也会成瘾啊?!
既然怕疼的话,不什么事情都冲上去,不让自己受那么多伤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依赖这种药物.......甚至醒来的第一时间去吃了这个东西。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口袋,捏住了那包昨天躲在吸烟区已经抽的差不多的烟盒,盛怒下的大脑被另一个事情挤出一点点清醒的区域。
春日川柊吾那个家伙醒来时看见的是什么场景?
病房。
空空如也的病房,从打开的病房门可以看见走廊,步履匆匆的人,没有一个向他而来。
男人僵在原地,忽然回想起自己放开他手时的模样,这才从记忆中对方垂落下去的指尖看见了绝望和怀疑的余韵。
连因为刚才的事情一直升腾着的情绪也一下沉了下来。
这个家伙怎么老是一个人啊。
在房间中被划破喉咙,捂着脖子绝望地等待救援时是一个人。被送上直升机,推进抢救室时门外只有空荡的走廊和亮都不曾亮起的灯,连终于醒来的时候,病房里也空空荡荡的。
松田阵平火气好像一下浇灭了,冷的透心。
医生将人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但是临走前还是把这个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病人严厉地训了一顿,严令禁止了这种折腾自己嗓子还乱吃药的行为。
等医生终于离开后,春日川柊吾眼睛里的高光都没了,整个人所在病床上,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却在房门被关上的那刻冲松田阵平露出了一个讨饶的笑来。
[看吧看吧,我就说没问题吧]
他迅速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下这行字,并举到了对方面前,连圆润的眼睛里都绽出了笑意来。
那人并没有回应,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落在被举起的屏幕上。
松田阵平好像忽然沉默下来,只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用一种春日川柊吾看不透的眼神细细打量着那人身上的各处伤痕。
‘这是我给他签的第四次病危通知书。’
连一个并不是直接带春日川柊吾的前辈都给他签过四次,那其他人呢,总务处其他的人呢?
他在多少次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离死亡那么近。
春日川柊吾本来还想打些道歉的话,如今所有的思绪却全被那人的表情打乱了。
松田阵平的眼睛完全暗沉下来,只细细盯着他身上的伤痕,不说话也不抬头,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当中。
栗发男人下意识伸手,拉着的对方的衣袖。
下一秒,那人握紧的拳头猛地向他脸上袭来,在离鼻尖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停下,凌厉的掌风甚至微微掀起了他栗色卷曲的发丝。
春日川柊吾连躲都没躲一下,只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心虚模样。
“是不是得把你栓病床上才能不折腾自己?”松田阵平死死咬紧牙,声音从喉咙和牙缝间挤出来,听上去比春日川柊吾之前的声音还要沙哑,黑色卷发在阳关投射下在脸上留下阴影,正好盖住了那双混乱到几乎分辨不出情绪的眼睛。
像是要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男人握拳横在对方脸上的手都细微发着抖,“我真是恨不得......”
所有情绪都堆积在话尾,压抑到让人心惊,却又被从昨天一直忍到今天的松田阵平全数吞下去,半点都不愿意再翻出来说给病床上那人听。
两人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最后是春日川柊吾先动作。
他转头,望向自己好友的眼睛,那双总是亮闪闪的蜜色眼睛在此刻沉了下去,在阳光的烤制下化成了一滩热乎乎又粘稠的蜂蜜糖浆。
“...阵...阵平。”
这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刚落下,春日川柊吾就感觉眼前一暗。
原本好好坐在床边的人忽然俯下身,将自己圈在了怀里,却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口,连拥抱都很克制。
他叹了口气,伸手反抱住对方,手上用了点力气,将这个动作彻底变成了牢牢地相拥。
松田阵平比呼气重不了多少的气音在耳边响起,“明明该害怕被抛下的,是我们才对吧......混蛋。”
湿润的感觉从颈部传来,春日川柊吾睁着眼睛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那居然是泪水。
这个词所包含的意思让男人瞬间傻在床上,想扭头去看旁边那人,却因为对方紧紧埋在颈侧的头和拥抱的动作没法实现。
“......别走。”
含糊的声音连同着又一滴泪水砸在颈间,春日川柊吾几乎以为自己会被那颗微凉的泪珠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