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冰心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他不想拖累胡煜。
人言可畏。
如果胡煜当初是为了躲避催婚而和他结婚,现在就理所应当地为了名声和他离婚。
他早该看到这一天。
或者说他看到了,但还是一点一点任由自己陷了进去。
他害了胡煜。他有罪。
贺冰心蜷在客卧衣帽间的地板上,那天胡煜就是在这儿把他找到的。
胡煜不让他走,他就每天都戴在这个角落里。
第一,他不想污染这个房子的其他地方。
第二,这里让他有一点安全感。
他还是没忍住买了一支白干儿,拧开瓶盖的“咔啦”声让他感觉到了一瞬间的轻松。
从前他在国外有一段酗酒史,甚至进过互助会,他发誓不再喝烈酒。
但是好像打破誓言本身就是一种诱惑,把人的自制血淋淋地撕开之后,释放出变本加厉的欲望。
一口辛辣入喉,贺冰心再停不住。
但是他的酒量真的好,这曾经让他异常苦恼,现在也一样。
六十七度的酒,除了胃部隐约的灼烧感,喝了半瓶就跟没喝一样。
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狭小的空间中绽放着浓重的酒精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煜在他面前蹲下了,轻轻拿他手里的酒瓶,温柔地问他:“这里闷不闷,我们出去好吗?”
贺冰心不松手,目光清明地看着胡煜:“我还是搬走吧,我留在这儿,对你没好处。”
胡煜的呼吸听起来比平常粗重一些,声音也有点哑:“我们先出去再说。”
“我知道你对我动感情了,”贺冰心握着酒瓶,轻轻晃着里的酒,“那是因为你年轻,分开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比我好的人多得是,别让我耽误你。”
“那你呢?”胡煜轻声问他,“你对我动感情没有?”
贺冰心对着瓶口抿了一口,声音微微颤抖:“没有。”
胡煜用掌心轻轻托着贺冰心的后脑,没带太多情绪:“看着我说。”
贺冰心眼睛垂着,又去拿酒瓶。
胡煜手一用力就把酒瓶从他手里拿出来了,眼睛一刻也不曾从他脸上挪开,硬生生把剩下的小半瓶一口干了。
贺冰心知道胡煜的酒量根本不能跟自己比,一下就急了:“你干嘛!”
“你的胃受不了,不能让你喝了。”胡煜轻轻咳着,把空酒瓶拿远了。
贺冰心急得眼都红了,拖着胡煜就往洗手间拽:“吐出来,你不能这么喝!”
出乎意料的,胡煜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就是醉酒也没这么快。
“你怎么了?”贺冰心焦灼地扶住胡煜,声音拔高了,“胡煜,你怎么了?”
胡煜抬起眼睛来,沉沉的黑眼睛露在了光里,他的眼底一片血红:“哥心疼我?”
贺冰心看见了他泛着潮红的颧骨,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烧多久了?”
“别着急,”胡煜轻轻笑了一下,“我没事儿。”
贺冰心二话不说拉着胡煜进了洗手间:“抠出来。”
“你答应我不走。”胡煜的脸渐渐发白了,只剩下颧骨上的两坨红晕。
两个人安静地站在水池边,对峙着,谁都不动。
贺冰心红着眼,伸手去撬胡煜的嘴唇。胡煜很轻松就把他的两只手攥住了:“你要是对我没感情,就不能管我。”
所有积压在一起的情绪突然就决堤了,眼泪一下从贺冰心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他仰着头,几乎是在质问:“为什么啊?咱俩就是形式婚姻,你何必这么认真啊?”
情绪爆发起来就是雪崩式的,他的声音全喊哑了:“我不配,胡煜,你明白吗?我杀过人!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就你不明……”
胡煜用滚烫的吻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贺冰心一直在哭,眼泪流进两个人的嘴里,又凉又咸。
胡煜像是护住一个宝贝,小心地把贺冰心拢进臂弯里:“两天了,你要的冷静时间我给你了,你希望我考虑的问题我也都考虑好了。你乖一点,别让我担心了,好吗?”
贺冰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胡煜一直给他拍着背:“我知道很难,我们慢慢来,不要老想着跑了,好不好?”
贺冰心哭得话都说不利落,两个眼睛都肿了:“你快、快把酒吐了!”
“还走吗?”胡煜微微弓着腰,用掌心擦掉他的眼泪。
贺冰心憋着眼泪摇头:“你快点!”
“乖,出去等我一下。”胡煜揉了揉贺冰心的后背,“我马上出来。”
胡煜出来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贺冰心吓坏了,再顾不得多想什么,赶紧扶着他在床上躺下。
“难受吗?”贺冰心打开柜子拿电子体温计。
胡煜手背压着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贺冰心跪在床边,看了□□温计上的数字:“我们去医院吧?”
胡煜握了一下他的手:“陪我躺一会儿。”
贺冰心先去拧了一条凉毛巾回来,叠好了搭在胡煜额头上,吸了吸鼻子:“还是去医院吧。”
“没事儿,”胡煜拉着他在自己身边躺下了,“来,让我抱一会儿。”
贺冰心怕让他更难受,顺从地贴着他的怀抱躺下了。
“以后不说这种话了,行吗?”胡煜捋着贺冰心的脊梁骨,“你害怕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害怕,你难受的时候就跟我说你难受,你说你想冷静我让你冷静,但是你说你想走,我不会让你走。”
胡煜的怀抱有种异常的热度,贺冰心下意识地抓他的衣服。
胡煜轻轻叹了口气:“不能让我着这种急了,知道吗?”
贺冰心的眼泪洇进胡煜的衣服里,他无声地点头。
“宝贝不哭了。”胡煜轻轻拍他的背,“别担心,没事儿啊。”
贺冰心伸手摸他的额头,把毛巾翻了个面:“这么烧怎么行啊?你是不是前两天淋雨的时候就病了?你怎么不吃药啊?”
“没事儿,我就是急得,”胡煜把他挡住眼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你别让我着急就行了。”
贺冰心像是一捧化了的雪,眼泪又滴下来。
胡煜捧着他的脸,把他的眼泪轻轻亲掉:“好了好了,宝贝,我们不哭了。”
贺冰心挨进胡煜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小声说:“我不走,”他学着胡煜的样子给他揉后背,“你别着急了。”
胡煜把毛巾拿下来搭在床头,轻轻扳起贺冰心的脸:“下回还喝酒吗?”
贺冰心摇头。
“下回遇见事知道找谁吗?”胡煜低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温柔。
贺冰心小声回答:“找你。”
胡煜把他按进自己怀里:“行了,睡吧。”
胡煜毕竟病着,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他身上烫得像烙铁一样,贺冰心哪敢睡,提心吊胆地贴着他,时不时就要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好在就像胡煜说的,温度慢慢就降下来了。
胡煜睡得不安稳,隔一会就要喊他一声:“哥。”
贺冰心就一次不落地答应:“嗯。”
贺冰心想给他倒杯水,刚一翻身就被胡煜扣住了:“不许走。”
“我给你倒点水喝。”贺冰心轻轻掰胡煜的手,根本掰不动。
“我不喝水,你别走。”胡煜一勾他的腰,把他捞回来。
“不走不走。”贺冰心只好又回来,轻轻拍胡煜的背。
他在胡煜身边蜷成一团,半晌问:“我杀过人,你不害怕吗?”
胡煜手托着他的后脑勺摩挲,眼睛微微张开一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你保护了你自己,你做得很好。”
贺冰心又朝他蜷了蜷,声音涩然:“其实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想他。”
那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都过去了,”胡煜把贺冰心塞在被子里,仔细掖了被角,“你现在只能想我,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你只能听我说。”
贺冰心脸贴在胡煜胸口上,乖觉地蹭了蹭:“嗯。”
这一次,是他先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