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美好的回忆很快戛然而止。
“我只记得有一天奈吉尔去找你了,一夜未归,”朱丽说,“这是邻居转述给我的。是我记忆出了岔子,还是真的?”
乔纳森万万没料到朱丽竟然记得。
他的面容一僵,勉强开口:“是真的。”
朱丽:“所以,是奈吉尔说服了你?”
乔纳森:“是他逼我。”
朱丽:“……”
乔纳森:“奈吉尔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朱丽:“……”
她可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朱丽顿觉匪夷所思:“你都打定主意要走法律程序了,还会因为他的哀求而心软?”
“他不是哀求我,他是威胁我。”
哪怕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乔纳森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奈吉尔跪下来恳请我不要把你从他身边带走,他说何康莉已经因为我离开了他,朱丽·扬是何康莉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哪怕得不到何康莉的人,至少让他把她的女儿留下来。”
“……”
“没错。”
迎上朱丽震惊的神情,乔纳森摇了摇头:“直到那晚,我才明白奈吉尔恨我是认定了何康莉爱的是我。她生下你后把你像是烫手山芋般抛给了他就是‘佐证’。他恨我也是为了你的母亲,朱丽,重伤之后我们最后一次起矛盾也是出于这点。可是奈吉尔就没想过吗,要是真的如此,何康莉为什么不找我生女儿?”
原来是这样。
虽说早就在何康莉口中知道了上一辈的狗血,但真切得知亲生父亲的想法是,朱丽还是觉得有些苦涩。
她也有点生气。
什么叫“留下来的东西”,她看上去像是个“东西”吗?!退一万步想,哪怕奈吉尔真是这么认为的,他对待朱丽的方式也不像是对待深爱之人留下的“东西”啊?!
“奈吉尔威胁我他会使用很极端的方式阻止我。”
朱丽的心底一突。
虽然乔纳森没打算明说“极端的方式”是指什么方式,但按照朱丽对奈吉尔的了解,她大概能猜得出来。
“我可以向警察申请保护令,阻止他靠近你,”乔纳森艰难地说,“也可以从纽约搬走,离他远远的。但我了解你的父亲,我想你也明白,朱丽。我怕我一旦把他逼到绝路上伤害到你,而奈吉尔下定的决心从不回头。”
原来他是为了保护她。
朱丽困惑了十几年,从日日思索夜夜失眠到彻底放下,这期间朱丽想过无数缘由,唯独没想过乔纳森的失约是为了保护她。
也是为了保护她那个沉溺在酒精的父亲,和他自己。
她当然明白,朱丽太明白奈吉尔·扬是怎样的人了。他既然敢威胁乔纳森,就敢一做到底。朱丽甚至能想象得到奈吉尔会用什么威胁乔纳森——掐死自己再自杀?还是持枪追到天涯海角,总之无非是一些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法子。
奈吉尔·扬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一名酒鬼,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乔纳森有啊。
和奈吉尔再怎么关系不好,他也是亲生兄弟。而这名兄长还带着一名年幼的女儿,乔纳森再怎么强硬,也无法和豁出一切的人对抗。
他让步了。
就算失约,让朱丽在一名酗酒者身边长大,也总比意外身亡的好。
朱丽觉得这事情特别滑稽,可她却又笑不出来。
理智上她知道她不该怨恨乔纳森,这重提旧事,过往暂且按下的记忆袭上心头,朱丽还是感觉难以喘息。
她还是委屈,不是为了如今的自己,而是为了过去坐在台阶上等了那么、那么久的小朱丽。
“我很抱歉,朱丽。”
这已经是乔纳森第三次道歉了。
他满脸愧疚:“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问题。但当时的我去选择了逃避,每每与你父亲还有何康莉纠缠总是会带来相当大的麻烦——那时候的我在想,只要我不去管,不去问,这些事情就不会困扰到我。我放弃了自己的责任,让你从小经受了这么多的折磨。”
朱丽低了低头。
按照常理,她应该说一句都过去了,没关系的。
这句朱丽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此时此刻却迟迟说不出口。
其实她知道乔纳森并不是完全逃避,避开了朱丽的所有信息不闻不问来着。这一年来的相处足以朱丽心里明白,其实乔纳森一直有关注着她的信息,否则也不会知道她成为了MMA运动员又因为结婚退役。
然而要是能这么“都过去了”,她也不会在八角笼里突然心态爆炸,输掉比赛之后痛哭失声。尽管朱丽一直自诩情绪控制得当,不会让过去的记忆困扰自己,可后知后觉,若非何康莉的出现唤醒了她积压在心底的记忆,朱丽不觉得自己会落得进医院的结果。
她……还是挺在意的。
“就如你所说。”
朱丽轻声开口:“选择忽视,不代表问题不存在了。”
乔纳森静静地看着她。
“要不是何女士出现,我也意识不到我仍然对过去的事情那么在意,也不会等来你的回答。”
说完朱丽苦笑几声:“哪怕晚了十几年,但你至少给了我一个解释,乔纳森。”
乔纳森抹了一把脸。
近五十岁的中年人,此时却像是个毛头小子般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他阖了阖眼,又连叹三声气,右手紧紧握着苹果,力道之大到朱丽都怕他把价格不菲的好苹果给徒手捏碎了。
最终乔纳森还是把心情平复了下来,不至于在自己侄女面前哭出声。
“正是因为你在意,丫头,”乔纳森仍然是那副语重心长的长辈语气,“我知道这些事情一直是你前进的动力,但你是想要摆脱它们。可正是你经历的东西成就了你,比起逃离和甩掉包袱,我更希望你负重前行。”
说完,他调转手中的水果刀,将把手的那一段送到朱丽面前。
“我希望你将它们化为自己的武器和力量,它们让你痛苦,总不会比挨打更为痛苦;它们让你愤怒,就把你的对手作为泄愤的对象。逃不开它就接纳它,承认自己的过去,总比做个没有过去的人要好的多。”
等到朱丽怔怔地接过水果刀后,乔纳森继续开口。
“我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厚着一张脸皮说:“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朱丽:“……”
她攥紧了水果刀。
“我不原谅你。”
乔纳森蓦然僵硬在原地。
“失约了就是失约了,怎么能轻易原谅?”
她认真道:“你总得补偿我吧,乔纳森。你得把欠下的那十几年补回来,带我走向UFC冠军,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也作为我的叔叔保护我、支持我,为我指引路途。”
这几乎是朱丽这辈子说得最任性的话语了。
她从来不强求别人去做什么,大部分时间朱丽对周围人的来来去去是非论断都保持麻木的漠然态度,可是这次她不想这么做了。
“等到我觉得可以了才可以。”
朱丽盯着乔纳森的面孔做出结论:“否则我绝对不原谅你。”
乔纳森沉默许久,而后淡淡的笑意慢慢爬上了他肃穆的面孔。
中年人暗暗松了口气。
“那好。”
他忍俊不禁:“大夫说等到你的小腿消肿后就可以动手术了,从度过手术,慢慢复健开始如何?”
朱丽勾起一个嘴角。
这个时候换来朱丽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容多么不容易啊。乔纳森不禁想起来小时候朱丽笑起来的模样。
感伤的中年男人不禁伸出双手,想给自己这个倔强的侄女一个迟来的拥抱。然而就在他做出这个打算的时候,朱丽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古怪。
这就拥抱了,肉不肉麻啊!
想想即将被铁面乔纳森熊抱的画面,朱丽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指着他手中的苹果:“你还拿着苹果呢!别浪费食物,不吃给我。”
乔纳森:“……”
收回上言,这丫头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