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沈棠低头舔了舔甜甜的糖葫芦串,将上面的糖衣全部甜没,珍惜地想到:
外面都这么甜了,里面肯定更好吃。
一口咬下去之后——
“唔!”她捂着腮帮子,差点原地蹦跳起来。
旁边人听见她的声音,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
沈棠眼珠子转了转,又依样舔完第二颗山楂外面的糖衣,然后踮起脚,猝不及防将里面那颗果子塞进对方的嘴里。
眼见着对方僵立在原地,她恶作剧得逞般地大笑出来。
戏弄一个大妖怪,远比戏弄一个普通人来的更有成就感。
……
月余过后。
某一日,沈棠半夜起身时,见到旁边地上那个黑衣的人在打坐,她本想轻手轻脚去给自己倒茶喝,走到一半听见那人说道:
“我的历劫时间快到了,接下来需要化回本体,与我的眼睛彻底融合。”
沈棠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看着窗外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仅仅露出五分之三的面孔映照的莹白如玉。
心底有些羡慕地想到:
为什么连一个妖怪都比她生的好看?
对方听见她‘啊’了半天没下文,以为她是担心韩家人上门来,于是犹豫再三,给她报了个地方:
“这是我修炼的地方,若是你被韩家人寻上,可以去那里避一避。”
沈棠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也会在那里吗?”
她的本意只是随口一问,或许是出于相处多日的不舍,发现这黑蛇妖怪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或许就……
只是没话找话。
这次对方沉默许久,才应道:“我也会在。”
沈棠‘哦’了一声,奇异般地问了一句:“相处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有名字吗?”
那人顿了顿,只回了她一句:“我姓谢。”
沈棠眨了眨眼睛,心道也许这蛇修炼五百年,只勉为其难给自己取完姓氏,还没想出名字,于是她自以为相当贴心地转移了话题,自顾自往下说道:
“我名姓是韩家人取得,我不喜欢,等我以后识字了,我再给自己取个新的,然后告诉你我叫什么。”
那人点了点头,以为话题就此为止,蓦地又听见一声笑:
“哎,那我以后能叫你老谢吗?”
都修炼成了妖精,不知比自己大多少岁,总不能叫小谢吧?
她见到坐着那人顿了一下,似乎想抗议,又不知该拿什么理由,最终只稍稍叹了一口气,回道:
“随你。”
认识的人类只有这一个而已,叫什么不是叫?
沈棠笑了笑,明明是恶作剧下闹出来的称呼,却还是又喊了一声:“老谢。”
“恩。”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应答声。
……
熟悉的痛觉袭来。
黑暗又一次从她的世界里剥离,这次的她失去庇护,无处可逃。
“大人,我一直觉得这女子来历不明,在镇上待了许久……原来她是韩家的人。”
“之前她与一黑衣女子在这红莲客栈中同进同出,前几日那黑衣女子不见踪影,便只剩她一人了。”
哪怕是在疼痛里,她也能清楚地听见旁边那谄-媚的声音。
她在心中默念当初那黑蛇给自己的求救地点,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韩家人在旁边小声说道:
“少爷就快不行了,将她带回去也没用啊……”
“你懂什么!老爷说过,她生来就是旺我们韩家的,就算不能嫁给少爷,拿她炼棺,镇一镇我们韩家十年气运也是可以的。”
“那条黑蛇-精该作何处置?”
“等老爷这次请出韩家镇家之宝,区区一条蛇-精,当年家祖能取它双目炼宝,如今也能拿它命来。”
沈棠昏昏沉沉地想着:
原来那黑蛇-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厉害。
之前还被人家的祖宗取走过眼睛,才刚刚拿回来,这就又要送命了?
……算了吧。
死的人,自己一个就够了。
人家好不容易修炼到那个程度,长了那么一张漂亮的脸,死在这些韩家人手里,也未免太可惜了。
沈棠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逃跑。
但她一直都没跑出去,反倒是她逃跑过程中,老谢还因为她成功取回了自己的眼睛。
总要有一件事是让她称心如意的……
她在脑海里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
那黑蛇在和自己的眼睛融合,等融合成功了,是不是就该醒来历-劫了?
这些人会不会挑她历劫的时候去捣乱?
仅在曾经干活时,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话本志怪小说内容,不足以支撑沈棠的想象力,她只是对那有可能成为自己朋友的大妖怪,有一点点的期许。
期待她永远不要被韩家人抓到。
期待她——
“不,你永远不要醒来。”
黑沉沉的棺材在她的眼前合上,铁水封棺的极度痛苦里,她听见自己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永远……
永远不要醒过来,这样就谁也找不到那黑蛇了,对不对?
……
黑色的棺材前,一道身影被禁锢着伫立在原地,带着初初醒悟而来的茫然,携着回归于周身的仇恨气息,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在她的跟前,韩铭手中托着一方闪烁着白光的物件。
明明光芒柔和,却令人难以看清它的具体模样。
与此同时,她听见对方的声音慢慢响起:“明镜台原本是我韩家祖上的宝物,今日终于回归。”
沈棠心中瞬间涌上来一股要喷对方一脸血的冲动,那冲动来的太过急促,导致她被自己呛了一下,话没来得及出口。
韩铭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这一魂当初被阵法融合于葬身的棺木中,她当初无法取出,只能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住这一方棺。”
“如今我醒来,她的身躯被破坏,棺木上的封印被我解开,你魂魄回归,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韩铭看着她的模样,记忆停留在当时每次学习这些枯燥知识累了之后,往窗外觑去的时候,总能见到的那道身影上。
她眼底的倔强和对生的希望,令被病魔纠缠到几乎想投降的他深深着迷。
那是他不曾有的倔强和傲骨。
只要她在自己的身边,韩铭就有了再继续抗争下去的勇气。
可是……
她却一直都想跑。
哪怕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还是想跑。
以至于他在病中,都没来得及再见她一次。
而当他再次醒来,来到有她的世界,想跟她一切清零,重新认识的时候——
她却不再是他的了。
“哈……”一声笑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沈棠单手掩着脸庞,玉白的指尖挡住了自己的表情,却没挡住那嘲讽的笑声。
她放下手,目光直直地看着韩铭,仿佛能看穿他强大身躯下那个懦弱的灵魂,怯懦,又擅长自欺欺人。
她眯了眯眼睛,慢慢地开口道:
“说什么?”
“尽管我上一世没了性命,但不论是想彻底与韩家无瓜葛,还是希望韩家从此断子绝孙、统统死光,这些在我死后都一一实现,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顿了顿,她笑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有一句话要说。”
“小少爷,你真是从来都没变过,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一如既往,让我厌恶到极致。”
之前对方所说那句‘如果你早告诉我,后来一切就不会变成那样了’,在沈棠看来纯属放屁。
明明知道她不是自愿要嫁给他的,却一直都对这点视而不见,甚至乖巧地顺应了韩家人的安排,拖着病躯,奄奄一息着就以为这样能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难道她的不情愿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正因如此,沈棠从没一刻对他生出过丁点的好感,与他成婚又没有所谓的甘愿二字。
恰在远处,那惊雷般的声响再次从远处传来。
明明还离着一定的距离,却像是在耳边直接响起——
像是要将整片天空都撕裂的震响,里头却又携带着让普通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敬畏,试图下跪的力量。
在她之前失去意识,与身体内的那一魂融合的时候,和她曾听过的,一模一样的声响,蕴含着无边的怒意。
沈棠唇角的笑容渐渐扩大,语气愉悦地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你看,你随便拿了别人的东西,人家又该回来取了。”
韩铭看着她,目光逐渐冰冷下来。
明镜台在他的手中发出更盛的光芒,不知是受到主人的呼唤,还是即将为他所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