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夏(2 / 2)

失乐园 渡边淳一 1113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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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的和式建筑的别墅尚留在湖畔,按观光指南上的记载,这栋别墅名为“净月庵”,可是原屋久无人居,形同废屋,是由当地有志人士整建之后才迁来这里。现在这栋别墅位于湖畔风景优美的地方,但难得来此,久木还是想到别墅原来坐落的地方看看。

再凭着地图回到旧轻井泽,沿着落叶松夹道的三笠街向北行驶,在前田乡前右转,前面便是一片树木苍郁的倾斜地。沿着被雨水打湿的小路往里走,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有块横长型石碑,勉强可以辨认出上面刻着的“有岛武郎绝命之地”的字样。

一九二三年时文坛的宠儿有岛武郎,和《妇人公论》的美貌女记者波多野秋子在这里殉情。当时有岛四十五岁,太太已死,留下三名幼子,秋子三十岁,没有孩子,是有夫之妇。

两人是上吊而死,从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的一个月梅雨期间,没被人发现,等到发现时两人遗体已经腐烂。

发现他们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像从天花板流下来的两条蛆的瀑布一样。”

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殉情事件,不只轰动文坛,也是鼎沸整个社会的绯闻,但实际情况似乎相当凄惨。

凛子听说他们被发现时已全身腐烂生了蛆,害怕地四下望望,向石碑合掌膜拜。

在这大白天犹觉阴暗的树林里淋雨,真的好像要被带进死亡世界里去似的。

“现在带你去我喜欢的地方吧。”

凛子开车,沿三笠街南下,弯进鹿岛之森前面的小径,眼前出现池塘。这就是云场之池,面积不大,纵深似乎很长。

“这个地方就是下雨也觉得别有风情。”

凛子说得不错,浓荫环绕的池上雨织如烟,洋溢着莫名的诡魅气息。

“看,那边不是有只天鹅吗?”

凛子指的方向浮着几只鸭子,中间夹着一只白天鹅。

“永远只有一只,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

凛子好像比较奇怪为什么没有成双成对,天鹅却若无其事地浮在池上如摆设饰物。

“它或许没像你担心的那么寂寞。”

久木撑起伞,搂着凛子,沿池畔向里面走去。

雨势虽小,却没有停的意思。除了他们,几乎无人造访这静寂的池塘。

走到半路,小径湿得无法前进,两人就此折返,走进可以观赏池景的餐厅喝咖啡。

“死了一个多月还没人发现,真是可怜。”

凛子还在想武郎和秋子殉情的事。

“那段时间,他们就呆在那么寂寞的地方啊?”

“谁都没想到他们去了别墅。”

“就算两人一起死,我也不要上吊。”

看着雨烟中隐隐若现的池水,凛子呢喃说。

那晚,久木和凛子在别墅附近的饭店吃晚饭。那是老早以前就建在轻井泽的两层楼建筑的饭店,正面是木格白墙,衬托着周围的绿树,有着避暑胜地饭店的安详感觉。

天黑稍前,他们已对坐在面向庭院的餐厅里。凛子穿着丝质线衫配白色长裤,一副适合避暑胜地的轻便装扮。

进餐前,凛子先说:“喝香槟吧!”点了香槟。

侍酒师过来为两人斟上淡琥珀色的液体,凛子先举杯与久木的酒杯轻轻一碰,“祝你生日快乐!”

久木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地点点头。

“你知道?”

“当然,你以为我忘啦?”

早上久木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凛子没说什么,还以为她没注意到。

“谢谢你,没想到你在这个地方给我过生日。”

“离开东京时我就知道是今天。”

这回该久木举杯道谢。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凛子边说边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给! 礼物。”

久木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黑色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枚白金戒指。

“你也许不喜欢,但我希望你戴上。”

久木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刚刚好。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细,请他们做了一对。”

凛子说着伸出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同型的戒指。

“你要像我一样,一直戴着它。”

久木戴上戒指后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不能脱下这么珍贵的礼物。

晚餐是点菜吃,凛子前菜点了沙拉和清炖肉汤,主菜是法式油煎红鳟。久木点的是鲔鱼、汤和香草烤小羊排。

他们又喝杯香槟后换喝红酒,凛子双颊微微泛红。

“本想托他们准备生日蛋糕的,但觉得你不会喜欢在这个地方吃!”

久木可受不了当众出这种风头。

“到了这个年龄,一口气吹熄五十五根蜡烛也很累耶!”

“可是你还年轻,一点也不老。”

“你是指那方面吗?”

久木压低嗓子,凛子“讨厌”地缩缩脖子,“那是当然,可是你的脑筋比那些欧吉桑灵活多了。”

“托你的福。”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这样,比衣川先生年轻多了,也风趣……”

凛子确实在夸他,但被说年轻,也不能一径高兴。

“以前采访过一位八十八岁的实业家,当时他就感叹年龄大了,只有心情仍保持年轻很烦恼,我现在似乎了解他当时的感受。”

“永远保持年轻心情不好吗?”

“不是不行,而是会有心情年轻、身体却已老衰的痛苦,比较起来,心情也随着年龄苍老或许比较轻松。”

“那不就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事实上我现在在公司里就是无所事事。”久木有点自卑地说。

“那是他们胡来,不是你的问题,而且在公司里的地位有没有无所谓。”

凛子虽然鼓励他,但工作不顺的阴影仍投射在久木身上。当然久木也不想挂在心上,只是那慢慢显现的落魄感觉未必能很快消失。

瞬间来访的忧郁也在畅饮红酒中忘却,两人又有了食欲。

久木觉得凛子点的红鳟很好吃,分了一点来尝,也把自己的小羊排拨一些到凛子盘中。“两个人在一起真好,可以吃到很多东西。”

“可是,也不是随便和一个人在一起就好。”

“当然,只有跟你在一起感觉才好。”

男人和女人分享食物就是有肉体关系的证据。在这餐厅里面,或许有人是这样看待他们,但久木此刻毫不掩饰。

认识凛子以后,连坐电车去镰仓都会在意周遭的视线,但现在已没有这层顾虑,大有被看到了就被看到了的无所谓的心情。

和凛子深交一年多,他的胆子也练大了,但更重要的是两人租屋而居以后,久木心里有了明显变化。

如今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也已于事无补,不如利用剩余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行的话,死也无妨。

这种决心甚于豁达的强韧意志,在他心中萌芽。

人只要改变一下价值观,怎么样都能生存下去。只要略微改变一点看问题的角度,过去觉得重要的东西就不再那么珍贵,无聊的东西反而显得重要了。

“我在考虑是不是该辞职了。”

想着想着,平常脑子里想的事不禁脱口而出。望着凛子莫名的表情,久木解释说:“辞职后彻底自由了,或许想法也会改变。”

“怎么改变?”

“总觉得只要在公司里就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凛子现在很难理解久木想辞职的心情,这也当然,没有体验过上班族生活的人是很难想像的。

事实上久木自己也只是嘴上说要辞职,却没有明确的理由。勉强要说的话,就是感到“某种漠然的疲惫”。

任何人持续三十年的上班族生活后,都会有相应的疲惫感,特别是他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离感,更增添了那层感受。

“你想辞的话,辞了也好。”凛子虽不明白,但仍表示理解:“只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莫名其妙地老,要永远都是这样精力充沛。”

“我知道。”

“你该有自信吧! 一个人也撑得下去……”

“也不是什么自信,只是觉得也该为自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过去的编辑工作总是幕后作业,只是在后面整理别人的撰稿报导,自己从没走到过幕前。

“我了解那种感觉。”

凛子过去也确实活在先生的阴影里。

“或许有些自大,但我也不喜欢就这个样子下去。”

“也不是自大啦!”

可能是透明玻璃杯中的红酒色泽与血色相通吧,看着看着,体内自然涌现出勇气。

“我们一起做个轰轰烈烈的事吧!”

“轰轰烈烈……”

“是啊! 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都对我们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发现凛子也望着杯中的红酒,眼睛熠熠生辉。

两人都勇气十足,喝完红酒时已九点稍过。

吃完甜点,离席而去,走出服务台时小雨已停。

“一起走走吧!”

饭店到别墅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路程,久木点头,拿着伞和凛子并肩而行。

雨后的夜气掠过凛子酒后发热的双颊,感觉好舒服。

街灯下的柏油路黑湿湿的,夜空中还罩着一层厚厚的云,看不见星星月亮。

穿过饭店前的广场,走在落叶松夹道的路上,凛子静静挽着他的臂膀。

夜里十点,还不到盛夏,因此四周静悄悄的,茂密的树丛中灯影绰绰。

是有人喜欢暑假前的宁静提早来到别墅了吧?

久木看着四处点点灯光,更紧拥着凛子。

这个时间不会再遇到人了,就算遇到,他也不在乎。

两人走在雨后柏油路上的清脆脚步声,被夜空吸收殆尽。不久,看到夹道落叶松有处中断,一条小径向左延伸,那前面也该有别墅,但远远地只看到一盏路灯。

经过这个三岔路口,两人继续走在林阴路上,凛子低声说:“那两个人就是死在这么寂寞的地方。”

久木立刻知道她说的是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

“在那么靠里面的别墅里……”凛子想起白天看到的雨中落叶松林倾斜地,“大概很冷吧!”

走在静寂的夜路上,凛子又开始琢磨起武郎和秋子的殉情事件。

在林阴深处又看到有盏灯光,凛子问:“那栋别墅原本就是他的吗?”

久木在查阅昭和史时看过有关有岛武郎殉情的报导,多少有些记忆。

“是他父亲的,后来由他继承。”

“他们去的时候一直没人用吧?”

“他太太已经病逝,孩子还小,他不去的时候那边都空着。”

前方出现车前灯,待一辆汽车驶过后,凛子又问:“死时是七月初吗?”

“发现遗体时是七月六日,可能是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么知道是那天?”

“秋子八号还去上过班,九号那天有人在轻井泽车站看到他们往别墅的方向走。”

“走着去的?”

“应该有车,但有人看到他们时是在走路。”

“到那边有四五公里吧?”

那段距离走路差不多要花近一个小时。

“他们会不会在别墅待了两三天?”

“详细情况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死的时候像是把绳子绑在门梁上,下面放把椅子他们站到椅子上套上绳索后再踢开椅子。”

“好可怕……”

凛子紧紧抱住久木,隔一会儿才怯怯地放开,低声说:“可是,他们的意志力真惊人哩!”

“意志力?”

“你看他们走一个钟头到别墅,然后绑好绳子、摆好椅子,人再踩上去上吊,这一切都是为了死。”

凛子认为自杀需要惊人的意志力,久木也有同感。姑且不提病痛缠身的时候,在身体健康无碍时,要把自己弄死,还真需要相当的集中力和对死亡的强烈愿望。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死呢?”凛子向着夜空嘀咕,“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凛子的声音被夜晚的落叶松林吸去。

“也没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的确,有岛武郎是当时文坛的大红人,波多野秋子三十岁,据称是位漂亮得不输电影明星的美貌女记。两人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又正当人生最灿烂鼎盛时期,为什么要选择死亡之路呢?

“要说他们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只有一点。”

“哪一点?”

“那时他们都处于幸福的巅峰。”

久木想起武郎遗书中的一段。

“他在遗书中清楚地写道:‘此刻,我正在欢喜的顶巅迎接死亡。’”

凛子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黑暗中的一个点。

“是因为幸福才死吗?”

“从遗书看起来是这样的。”

雨后起了点风,在落叶松林间穿行而过。

“是吗? 是因为幸福才要死的啊。”

凛子再度启步。

“或许他们觉得太过幸福反而害怕了。”

“我了解那心情,的确,太幸福时就会担心这幸福是否能长久。”

“他们或许想让幸福永远持续下去。”

“那种时候该怎么办呢?”凛子对着黑暗低语,独自点点头说:“只有去死耶!”

回到别墅后,两人又喝点儿白兰地,不过刚才一路走回来时谈的话都还留在脑海里。

凛子身躯微向前倾望着炉火,又点头呢喃着:“是啊,只有去死!”

久木也无意唱反调,愈希望幸福顶点永远持续就愈觉得除死之外别无选择,虽然可怕,但也像是事实。

“差不多该休息了。”

再想下去就更要钻进死亡的牛角尖。久木先冲了个澡,凛子接着走进浴室后,他先回楼上卧房。

今天早上还在这个房间里一边听雨一边做着漫长的情爱游戏,而此时雨声已无,黑暗中一片静寂。

他没开灯,直接躺在床上,穿着丝质睡衣的凛子开门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口略微踯躅后从床边悄悄摸上床,久木抱住她,她就紧贴在久木的胸口,喃喃地说:“只有去死耶!”

听起来像是确认刚才一直在谈的事,同时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为了永葆幸福,惟有那么做了。”

“幸福有很多种。”

“像他们那样永远相爱,绝不变心……”

他了解凛子的心情,但如果发誓永远不变,仿佛有些伪善。

“你觉得两人永远永远同心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人活着会遇到许多许多状况,很难断言什么是绝对的。”

“你是说不可能! 只要活着就不可能!”

凛子的声音沁入夜的幽暗中。

远处突然有鸟啼声。在这深夜,还有鸟清醒着吗? 还是其他动物在叫? 久木追寻着声音的方向,却听到凛子嘀咕着:“我了解那个人的心情。”

“哪个人?”

凛子慢慢仰躺下来:“阿部定啊!”

上次去修善寺过夜时谈到过阿部定杀死吉藏的事。

“那时候阿部定说不想把自己最心爱的人让给任何人,所以才杀了他,其实如果他们一直那样活下去,吉藏最后还是会回到他太太身边。不想放弃此时深深相爱的幸福,除了杀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的确,杀了他生命就结束了,也就不会再有背叛。”

“爱人爱到极致就会杀人。”

久木近乎心痛般明白凛子的心情。

“爱真是可怕。”

凛子似乎终于开始认识到这点。

“喜欢上对方就想独霸对方,但要完全独霸对方光靠同居、结婚也很难做到。”

“只是那样的话,如果他想背叛就真的能背叛,为了不让这种情形发生,或许只有杀了他。”

“爱爱爱爱到最后,就只有破坏。”

凛子这时才感觉到,爱这个听起来就让人舒服的字眼,实际上隐藏着极其自私以至于可以毁灭一切的剧毒。

从爱到死讲了一大堆,久木反而头脑更清醒、更精神了。凛子也一样,她再次转过身面向久木,手掌贴在久木的胸口上。

“你会永远不变吗?”

“当然。”

“永远爱我,永远只喜欢我,绝对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久木正要再说“当然”,凛子两根纤细的指头突然压住他的喉头,一下子他呼吸困难憋得直咳。黑暗中只见凛子双眼瞪着他:“骗人! 还说什么永远永远爱我,骗人!”

“我没骗你!”

久木抚摸着被戳过的喉头说。凛子猛地摇头。

“你刚刚才说不可能永远不变。”

的确,要保证未来永恒不变久木也没有自信。

“那你呢?”

这回,久木稍微沉下身子,手指按在凛子左边锁骨的上方。脖子纤细脖筋紧绷的女性在锁骨上方会有个小小的洼陷,正好是食指尖戳进去的深度,裸体时那个凹陷看起来特别性感。

“你也永远不变吗?”久木用食指摸到那个凹陷。

“当然不变。”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变?”

“我只爱你,绝对不变。”

久木戳了一个锁骨上方的凹陷,凛子发出小声的悲鸣:“好痛!”

“最好不要说绝对,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

“好过分,你是说你不相信我?”

“只要活着就不能断定永远不会变。”

“那,我们也只好死! 除了在现在这最幸福的时候死掉,没有别的方法吧!”

凛子性急地说完,就缄口不语。

四周悄然无声,这就是浓荫深处的别墅之夜。

但就像黑暗中仍可见明亮一样,静寂中也有声音,夜空中云的流动,院中的树叶落地,房间的木材慢慢腐蚀等等,各种各样的动静重叠变成细微的声音传过来。

久木倾耳细听这静寂中的声音,凛子轻轻扭转身躯。

“在想什么?”

“没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凛子低语:“不过,我不要!”

久木转头看她,她又低语:“我不要那种死法。”

凛子似又想起武郎和秋子的两具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不论是怎样的幸福绝顶,那种死法都太惨了,那个样子让人发现,太叫人心痛……”

“遗书上写着‘请不要找寻我们’。”

“就算不让找,总有一天也会被发现的,反正都要被发现,还不如干脆死得漂亮一点。”

那确实很理想,但终究不过是活着的人的愿望。

“或许要死的人不会想那么多。”

“可是我不要,绝对不要!”

凛子情绪激动,从被单中探出身子。

“我不在乎死,只要和你在一起,随时都可以死,可是不要那种死法。”

“但发现得晚的话,谁都一样会腐烂。”

“即使腐烂也可以不长蛆吧! 至少在长蛆之前得让人发现两个人在一起,对不对?”

老实说,久木从没想过去死,更别说死后的样子。

在这世上活着,明知总有一天会死,但还不愿意钻牛角尖地去想,就连去想这事本身也觉得可怕。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和凛子对话过程中,他过去对活着的执着渐渐变淡,不再觉得死是那么恐怖,反而觉得是离自己很近的东西了。

这种宽慰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和凛子在一起就不觉得死是那么可怕了呢?

久木慢慢脱掉凛子的睡袍和内裤,紧紧抱着一丝不挂的她。

此刻,久木的胸、腹、股都和凛子紧密贴合,彼此的手缠绕在对方的背上、脖子上,两腿也紧紧交缠在一起。两人的肌肤与肌肤之间,紧密得没有一丝空隙,每一个毛孔似乎都相互触合到了一起。

“好舒服……”

那是发自于久木全身皮肤的叹息和愉悦。

沉浸在那源源不断自体内涌出的快感中,久木再次发现,肌肤相亲的触感在带来心灵安适的同时,也让人产生某种看破一切的达观。

只要沉浸在女人身体这光滑柔软的温润触感中,失去意识甚或死亡,也不那么恐怖了。“对了,”久木对着凛子柔软的肌肤呢喃:“如果这样或许会死的比较安然。”

“这样?”

“这样紧紧抱着不动……”

在女人肌肤包围中,男人变得极其安稳心静,不知不觉中变成母亲怀里的少年,变成胎儿,变成更早前的一滴精液消失不见。

“要是现在死就不可怕。”

“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怕。”

久木同意凛子说的话,但他突然有些不安,怕就这样被带进甜美倦怠的死亡世界里。想要摆脱这种心境,久木再度紧抱凛子,凛子被抱得喘不过气,挣脱他的手臂大口喘气。

就这样似抱非抱的状态,彼此只有胸、腹和大腿部分相碰触,久木闭起眼,“好静……”

话声乍断,再次置身夜的静寂中,幽暗比想像的更浓、更深。

“来到轻井泽真好! 仿佛心情也得到了洗刷。”

对梅雨季节的轻井泽敬而远之的人很多,但久木反而喜欢上了这个季节的轻井泽。因为是暑假前,除人影稀疏外,雨水湿润的绿阴静谧,可以滋润都市生活中疲惫的心。那惹人忧郁的雨也滋长了治愈游人暑热的茂密树林以及匐匍于树根之间的青苔。

当然,下个不停的雨偶尔也会让人心绪低落,容易陷入钻牛角尖的情绪中。

凛子看过武郎和秋子的绝命之地后,就被死的形象缠住,谈起种种有关死的话题,这也跟厚厚的云层和长期阴雨有关。

“那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好吗?”

听凛子这么一说,东京街景和公司生活慢慢在久木脑海中苏醒。

“恐怕还不能那么做……”

两个人在这雨中的轻井泽再多留数日的话,好像连班也不想上了。

“夏天人多,我想秋天再来。”

凛子说完,又紧抱住久木,触及她那柔软的乳房,久木又想要她了。

想过太多的死之后,就想得到绝对的活着的证据。在感受性爱快乐的同时狂奔于耗尽所有精气的行为中,肯定可以抹去对死亡的不安,更彰显此时此刻活着的实感。

静寂的夜里,两人都需要这种麻醉剂,在树木环绕的家中,像野兽般专心交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