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落(2 / 2)

失乐园 渡边淳一 911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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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次也是用这个理由吗?”

“不是,我说今晚要见朋友。”

“连续两天?”

“有个好朋友住在逗子,周末嘛!”

她是用这个藉口混过她先生吗? 就算真是这样,万一家中有急事要联络她怎么办?

“你朋友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约略提过,没问题的。”

什么没问题呢? 久木还是不太明白,凛子干脆地说:“他不会找我的,他喜欢工作。”

凛子的先生是医学院教授,或许一直会待在研究室里,但这样是否太过放心呢?

“他有没有怀疑过你?”

“你在担心我吗?”

“你先生要是知道了就不妙啦……”

“他如果知道了,你会困扰吗?”

久木深深地呼一口气,咀嚼着凛子刚才的话。

刚才女人问男人,我先生要是知道了我和你的亲密关系会困扰吗? 乍听之下像是问句,事实上却是表明女人已有被丈夫万一知道的觉悟。

“你先生知道我们的事吗?”

“这……谁知道?”

“没说什么?”

“没有……”

刚刚觉得这样就放心了,凛子又像是事不关己似地说:“或许他是知道的。”

“没明白问过你?”

“不是没问,可能是不想问……”

突然刮来一阵强劲的海风,把她的话音儿吹向夜空,消失无声。

久木追着风的去向,心想:

她说他不想知道,是害怕知道吗? 即使觉得太太好像有外遇,也不想确认事实,与其知道了憋气,倒不如不知道的好,是这个意思吗?

久木的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身穿白衣的高个子医生的模样,从地位来看、从外表来看他都没有缺点,这几乎是许多女人憧憬的对象,虽怀疑妻子有外遇却闷不吭声。

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是因为先生太爱妻子而不愿意追究呢? 还是假装不知而冷眼旁观一再不忠的妻子呢? 想着想着,久木脑中的醉意急速清醒,他想像着这对奇怪的夫妻模样。

“很奇怪吧? 我们……”

久木刚要点头认同凛子的说法,又觉着不对劲儿。

如果不相爱的夫妻很奇怪,那这世上就有太多奇怪的夫妻。

“奇怪的不只是你们,世上没有真正和谐的夫妻。”

“是吗?”

“每一对夫妻都有奇怪的地方,有的只是表面上配合得很好。”

“如果连表面都合不来怎么办呢?”

凛子仰望着夜空的脸,映着房间照过来的灯光,可以清晰地看清她左侧的脸,久木知道这是她又提出的一个新问题。

凛子问妻子若无法配合丈夫该怎么办? 意思是现在已经陷于无法配合的地步,还是不久的将来随时可能发生这种状况呢? 不论是哪一个,她都像在寻求久木的答案。

“那他对你……”

不知为什么,久木此刻有些排斥称呼凛子的丈夫为“你先生”,只想用不明确显示他们夫妻关系的单纯第三人称“他”。

“他还要求你吗?”

说了以后,久木才知道这才是他最想问的事。

凛子陷入沉思,静默一阵子后朝向夜空低声说:

“没有……”

“一直都?”

“因为我总是拒绝。”

“他能忍受?”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受,只是做不来的事就是做不来嘛!”

像说着别人的事似的凛子的侧面,潜藏着女人那种说不要就是不要的洁癖和坚决。

爱情总在某一时刻会遇到险阻。

一开始相识,便觉得情投意合,随即以身相许。那过程顺利得连当事人都难以相信,情绪亢奋得以为这世上一无所惧,但是到达顶峰瞬间,也正是猛然发现前面是个深谷而感到惶惑之时。两人贪享快乐,以为正徜徉在性爱花园里时,才知道眼前还是杂草丛生的莽莽荒地,不觉悚然。

此刻,久木和凛子已经度过一帆风顺的初期而面临深谷天险,能否顺利超越,要看两人的激情是否不再会有改变。

到目前为止,他们每个月幽会几次;有时候说好做一趟外宿之旅。如果仅仅满足这种程度的幽会,也就不需要再越过那个深谷,可惜彼此都无法就此满足,都希望见更多次面,感觉对方更贴近自己,既然有这样的期待,多少必须有冒险的觉悟,因为只要向前踏出一步就要有越过深谷的勇气。

不用说,这个勇气是彼此都不顾家庭、随心所欲行动的坚定意志。只要意志坚定,两人就能更自由、更热情地享受独处的时间。

当然在这背后必有很大的牺牲,凛子得来丈夫的不信任,久木失信于妻子而起争执,演变下去很可能导致家庭破裂。他们能自我克制到什么程度,又想满足彼此愿望到何种程度?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此刻凛子的家庭如她所说,简直就处于破裂边缘,妻子不接受丈夫求欢,彼此没有性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还继续做着夫妻。当然在没有性关系这一点,久木和太太也几乎没有性关系,在此意义下,说久木的家庭已破裂也不无道理。

只是与久木相比,凛子更难处的是丈夫求欢时自己必须拒绝的妻子立场,不像久木这样不主动要求就可以没事的轻松。

吹着海风,久木此时有些豁出去的感觉。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顾忌,他想趁这时明白地问问凛子今后的打算。

“他知道你为什么拒绝吗?”

“大概知道吧!”

久木脑中再度浮现凛子先生那学者风度的模样,虽然不曾见过,但那张脸上总是端端正正地挂着眼镜。

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现实中虽是自己的情敌,久木却不那么憎恨他,自己是爱恋他妻子的人,他则是妻子被抢走的男人,是他那可怜的立场引发自己的同情,还是他默默忍受妻子拒绝求欢的沉稳让久木丧失了对抗意识呢?

不论如何,久木此时立于优势是肯定的。但是也必须负起立于优势的责任不可。

“我了解你的难处。”久木在心中对凛子说抱歉。“说起来,我也为难。”

“你还好吧! 男人都无所谓的!”

“但也有有所谓的时候。”

海风突然变成一阵强风袭过,凛子像被逼得无路可走似地呢喃说。

“我大概不行了。”

“不行?”

凛子朝着夜空缓缓点头。

“我在想总会有不行的那一天的。”

“怎么会……”

“女人不是总那么能干的。”

吹着夜风的凛子轻轻阖眼,看着她那殉教徒似的表情,男人心中溢满对女人的爱恋,不觉拥她入怀。

他们接吻,按着被海风打湿的头发回到房间,回过神时两人已在床上,无所谓是谁主动。

只是彼此谈到家庭,话题愈是深入愈是令人不耐,在想不出解决方法的窒息难耐中,床是惟一的避难所。

久木像突然变成狂暴的野兽,他扯开凛子的衣裙,凛子对他的粗暴小声的“啊! 啊!”地回应,并且也主动地配合他的动作脱掉衬衣裤。

此刻的凛子似也期待着疯狂做爱。

气喘吁吁而全裸的两人迫不及待地紧紧相拥,皮肤与皮肤之间别说是凛子的丈夫,就连灯塔的光芒、夜风和房内的空气都无法介入。彼此筋骨交错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贪婪地吮吸着对方的唇。

是都醉了的关系吗? 高潮来得极快,凛子没多久就达到高潮,久木确定以后停止动作。

知道床上暴风雨的,只有枕畔微暗的台灯。

就在不久前突然变成野兽的两个肉体,在满足后的此刻像驯服的宠物恢复安静,四肢交缠地躺着不动。

醉意和激情的余韵让凛子身体还在发烫,久木全身感受着那份余热,他想起“身体语言”这个词。

现在,两人正是用身体和身体在交谈。

语言到底无法说尽,用嘴巴说话是愈说愈乱,终至不知所云。陷入这种困境时,没有比用身体交谈更好的方法,让肉体炽烈燃烧、交合而至满足,任何难题都迎刃而解。

证据就是此刻两人都躺在忘记先前沉闷的安适慵懒中,即使没有解决现实中任何一个问题,但藉着身体与身体的交谈,彼此都能了解体谅。

知道女人满足后,男人仍有余裕,也就更加自信。

“好吗?”

其实不必问,只是想到稍早前凛子的态度,一切不言自明,但他还是想再问问已经非常明显的事实。凛子却故意让他期待落空似的,只是无言地把额头轻靠男人胸上。就算答案一定是“Yes”,可用语言说出来仍觉不好意思,或许她也有抗拒的意思。

但是女人愈是拂逆,男人愈想要她说出来。

“喜欢我吗?”

这也是不需要确认的。能背叛丈夫离家而来,怎么会讨厌? 明知如此,但还是要问。

“喜欢吗?”

久木再问,这次凛子回答干脆:

“讨厌!”

久木不觉地盯着她看,她口气坚决地说:

“我真的觉得这样很不好。”

“什么不好……”

“和你做爱呀!”

凛子到底想说什么呢? 久木一下无法理解,凛子低声说:

“和你做了这事后,我已不再是我,我不喜欢,这种事让我失掉理性,好恨哦!”所谓失掉理性,反过来说,不就是满足到极点吗? 久木怯怯地试探。

“可是很快乐吧……”

“我好像掉入你掌中。”

“陷入的是我才对!”

“总之,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坏家伙。”

“可是你也有责任。”

“我?”

“因为你太美味可口了!”

凛子对自己被比喻成蛋糕一样感到有些困惑。

“如果你不那么好吃,我不会这样痴迷。”

“可是我是头一次唷。”

“什么?”

“变成这样……”

看看枕畔的钟,十一点过了,不仅凛子,就是久木也无力再应付一次性爱,但觉得这么入睡太可惜。他们还想再好好享受一会儿肌肤相亲、只有两人的时间。有了这种打算,久木再一次问凛子:

“还是喜欢我吧?”

“所以才说你讨厌啦!”

女人仍然不放弃语言上的防御姿态。

“那,为什么会成这样?”

“你是说我那么容易上钩?”

对语气有些自虐的凛子,久木故作调侃。

“想不到这么好的女人会答应我。”

“你也很棒啊!”

“骗人! 老实说我没自信。”

“你就是没有自信这点好。”

认识凛子时久木正被摒除公司主流之外,调往闲差。

“和你同年龄的男人都爱摆架子,到处秀名片,吹嘘自己是什么董事啦部长啦,在公司里多么伟大多么有权力,你却从来不说……”

“我是想说,可是没有什么可以说。”

“女人对这些根本不在乎,在乎的是温柔的氛围……”

“氛围?”

“是啊! 总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疲倦落寞。”

氛围不太好说,当时精神疲倦倒是真的。

“记得你说往后都很空闲,想调查留名昭和史的女性,你的谈吐有趣,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技巧很好。”

凛子看着天花板,坦爽、大胆地说出心里话。

久木不曾被女性说过“技巧很好”。他是和几个女人交往过,虽然都能满足对方,却从未想到是技巧很好。

实际上这种事男人自己无法说什么,一切有赖于女人的看法,而且还必须是一个女人知道多个男人之后才会明白的。

无论如何,让女人说“技巧很好”也不是坏事,而且从他现在最迷恋的凛子口中说出,让他更增自信,这真是一件让他非常高兴的事。

“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

“当然,这种事就是瞎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得到夸奖,久木更加开玩笑地问:

“那我合格?”

“合格呀!”凛子当下回答,“不过,你恐怕没少玩!”

“哪有……”

“算啦,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我也才享受到了快乐。”

在一起度过了两天,凛子已完全放松。

“刚才你说这样是头一回,那以前呢?”

“什么事?”凛子明知故问。

“我是指你和他做爱时。”

“感觉是有一点,但没有那样好。”

“那么,以前都……”

“所以啦,我说教我这事的是坏人嘛!”

“那也是你本身有资质。”

“这算资质吗?”

认真发问的凛子表情突然显得天真稚嫩,久木不禁紧紧握住她的两个乳房。

对男人来说,没有比确认自己最爱的女人在性的欢愉中逐渐苏醒更快乐骄傲的事了。起初像紧实蕾苞般稚嫩的肉体,慢慢放松,增强柔软度,而后像盛开的花朵般绽放芬芳。能够参与这整个过程就是自己的存在深植在她肉体深处的证据。至少,男人是这么相信,从中得到可以说是生存价值的满足。

刚才凛子说是他教的,正是说因为久木而让她醒觉潜藏在肉体深处的悦乐,也就是说她过去不曾知道竟有这种快乐,甚至和丈夫之间也不曾感受过这层快乐的告白。

“太好了……”久木在凛子耳畔低语,“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现在久木仿佛感觉到自己在凛子体内钉进了一根楔子,这根粗壮有力的楔子从她的腰际一直贯穿至头顶,她再挣扎也已无法逃脱。“你再也逃不掉啦。”

“万一真的不逃了,怎么办呢?”

久木霎时无法回答,凛子又追加一句:“你不怕吗?”

久木重又想起夕阳西沉前凛子在床上说“好可怕”时的情景,那时以为她说的是性爱的激烈,现在才知道说的是现实。

“做了这种事,我们会下地狱唷。”

“下地狱?”

“你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会下的。”

说到这里,凛子突然紧紧抱住久木,“你要拉住我,牢牢地拉住我……”

这时的凛子刚才的激情余韵还残留在心中,她的心与她的身体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久木安慰着她,心中再次思索男人与女人在性的感觉上的差异。

与雌性相比,本质上对性的快乐较淡的雄性,确认对方达到满足的过程,比自己沉浸在快乐中还要来得满足。尤其到了久木这个年龄,像年轻人般莽撞求欢的心态已淡,反而是在主动让对方感到欢畅满足之中发现男人的生存价值。虽然有的女性不相信只靠对方单方面体贴就能达到高潮,但也有的女性一开始就决定采用让对方主动引导、自己专心享受的方法。

像凛子这种一开始矜持、像楷书般一板一眼的女人,从各种拘束中解放,知晓欢愉而兴奋,进而如一个成熟女人般奔放,最后深深耽溺在淫荡的情爱世界里,那是女人肉体的崩落过程,同时也是女人身体恢复潜藏本能后的模样,对男人来说,没有比目睹这变貌更刺激更感动的了。

如果详细看到这一过程,就可以用身体确切感知是什么潜藏在女人身体里,它又是如何改变的真实情况。

然而,作为一个观察者和旁观者,所能得到的快乐自有其局限,不论是多么杰出的性开发者或性旁观者,因为性是身体与身体的结合,不能只靠单方被动、一方主动而成事。就算最初是男人设计女人,但一旦女人感应到并开始热情燃烧起来之后,男人也会受其感染,紧紧相随,等到回神时男人与女人都已完全深深地沉浸在没有地狱的性的深渊里。

到达快乐的路途虽然不同,但只要彼此都不想分开,就不可能只有一方坠入地狱的。

久木抚摸着紧抱着他的凛子的后背,回想着刚才“坠入地狱”那句话。

的确,两人若再贪享快乐,就可能发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凛子说那是地狱,似乎意味着不想继续陷入进去,希望就此止住。

但坦白地说,久木不觉得现在的快乐是罪恶。确实,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相爱结合是违背道德伦理,但反过来说,相爱的两个人为爱结合又有什么错?

常识伦理会随着时代改变,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天经地义的大道理,他告诫并安慰自己,不该怯于守护如此重要的东西。

但是无论久木下多大的决心,凛子若不认同,两人的爱就无法持续。不管男人怎么安慰,只要女方胆怯,很难再提升爱的层次。

“绝对不会下地狱的。”

久木爱抚着凛子数度满足后愈增丰艳的浑圆臀部说。

“我们也没做什么坏事。”

“不,我们做了。”

除了已为人妻,又因为她毕业于教会大学,这或许让凛子的罪恶意识更深。

“可是,我们是如此相爱。”

“但还是不可以。”

到了这个地步,久木觉得用再多的道理也难以说服她,暂时只能默默顺从她的说法。

“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去吧!”

继续这样贪享快乐下去,或许真会下地狱,但就此禁欲,也未必能得到上天堂的保证,既然如此,索性便贪得无厌地享乐,然后下地狱算了,久木已经看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