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壶(1 / 2)

女人的手 渡边淳一 1091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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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将自己的骨灰制成一把壶—这是妻子愁子临终一个月以前向丈夫诉说的愿望。

当时听了,丈夫新津雄介只感到妻子是被病魔折磨得心智有些糊涂了。

然而,妻子却是十分认真的!

“反正我是不行了,将我的骨灰,做上一把美丽的壶吧。”

妻子才三十六岁,一年前患上了乳腺癌。这以前她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有段时间感到左胸有个硬块,可也没十分在意,一直到病灶发展到了相当程度,才去医院,诊断结果为乳腺癌,马上住院动了手术。

当然,动手术割去乳房,这对愁子来说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想到生命攸关,也就只好认命了。应该说手术是做得十分细致的,不但割去了左乳房,又将腋下至淋巴范围内的所有可能含癌细胞的组织都割除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才半年便转移了,而且确诊为肺癌。

雄介和愁子一开始都感到人尚年轻,不太会有生命之虞,然而他们不知道,恰恰是因为年轻,才是促使癌细胞快速扩散的致命伤。

过了新年,春回大地,犹如被这万物竞发的大自然吸走了精气似的,愁子的身体一日坏似一日,挨到樱花盛开的季节,医生终于明说她的生命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因为婚后他们没有孩子,所以雄介外出旅游,甚至去酒吧喝酒,总是将妻子带在身边的。在同事朋友间他免不了被冷言冷语地说是“妻管严”,因此难以想象,没有了妻子,他的日子将怎样地过下去。

可是,现实是无情的,望着妻子病入膏肓的样子,不得不相信医生的话是不错的。

妻子的身体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也许是肺部受癌细胞损伤已十分严重,稍微说几句话便会引起剧烈的咳嗽,甚至喘不过气来,以致身体更加难受。

强忍着这种难受痛苦,妻子竭尽了全力向他倾诉道:

“家里……不是有一个骨灰瓷盆吗?”

所谓的骨灰瓷盆其实是一个将动物骨灰拌在陶土中制成的盆子。据说拌入的是牛的骨灰。这骨灰瓷器的工艺最早是英国人发明的,也许是无机物质的瓷器中含有了有机物质的骨灰成分,所以使烧成的瓷器显出一种淡淡的浅灰色调,且感觉十分自然柔和。由于这天然浑厚的质地深受人们的喜爱,所以这种工艺很快在世界各国得到普及,但是上档次的精品,还是英国产的为多。

五年前,雄介与愁子去欧洲旅行时,在伦敦一下看中了那个盆子,于是便将它买了回来。

愁子的脑子里,也许对当时听说的骨灰瓷器的制作法还印象深刻。

“牛的骨灰……可以制作盆子、花瓶……人的骨灰,也可以做把壶的吧。”

确实她说得不错,可是用人的骨灰制作瓷器,却是至今为止闻所未闻的事呢。

“我已经不行了……最多还有一个月。”

雄介心里想说“别瞎想”,可又有谁能比愁子更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呢?虽说身患绝症,但愁子的头脑是十分健康的,此时此刻用些言语去安慰她,只能使她徒增悲伤而已。

“与你结了婚……你待我这么好,我心里真是很感激的。”

这话是愁子说的,但心情雄介也是相同的,而且更有一种悔恨:早知道将要如此早地分别,平时更应该再待她好一些才是呀!

“嫁给你这样的丈夫,……我就觉得……没有白白浪费了这人生……”

每说几个词,便引起激烈的咳嗽,雄介劝她不要多说话,可她还是挣扎着说:

“我死后……请不要忘了我呀。”

“当然的啰,怎么会忘了呢?”

“永远不忘……将我骨灰制成的壶……放在你身边。”

“……”

“我死了,也想伴在你身边。”

愁子的话,使得雄介不忍心启齿说出人的骨灰是不能制成壶的。

“一定,你要记住我的话呀。”

又过了半个月,愁子由于咳嗽厉害与呼吸困难已不能进食了,每天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她的人完全脱了形,双眼凹进两个深深的窟窿,下巴削尖,看上去像一个幽鬼似的可怕。

看着自己这副可怕的形象,愁子哀怨地诉道:“你不照我的话做……我可是要变了鬼来找你的。”

说着从被窝里伸出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手指,雄介默默地伸出自己的小指钩住了愁子的指头:

“我一定会照你的话做的,你好好休息吧。”

再过一个月,愁子的生命便到了尽头。

果真似医生所说,愁子离开了人间,雄介嘴里不说心里的悲伤是可以想见的了。然而,也正是在这瞬间,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遵照妻子的心愿将她的骨灰制成一个壶。

从技术上来讲,用牛骨能制瓷器,那么用人骨就不应该不行的。

翻看了不少有关瓷器的书籍,书中记载作为骨灰瓷器主要原料的骨灰,任何动物都没关系的,只是牛骨制出的东西最少杂质而已。

这样看来,虽说人骨与牛骨的有机成分—磷酸、钙质等的比例会有些不同,但烧成灰后,本质上就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了。雄介对自己的认识不太有把握,又去请教了公司里懂行的同事,得出的结论也是相同的。

既然任何动物的骨灰都可以,那么人的骨灰也是没问题的。

这样理论上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便是怎样取得妻子的骨灰,去找谁来制作这么一把壶的问题了。

用人的骨灰制作瓷壶,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中声张的,只能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这样就必须找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才是。

经过反复思考,雄介决定去找在会津经营窑场的陶艺家斯波宗吉先生。

以前,雄介编辑的月刊,为了刊出有关瓷陶器的特辑,去东北地区的窑场采访时认识斯波的。

本来,斯波也不是什么有名的陶艺家,当时只是请他介绍了一些有关会津地区的陶瓷情况而已。

不过在与他的接触交谈中,雄介对他诚实、忠厚的品德产生了颇佳的感觉。

另外,临分手时看到的他那窑场木架上放着的一个透明晶莹的白瓷花瓶,又使雄介对他的手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妻子的骨灰,能否制成那样美丽的壶,留传于世呢……”

雄介这么想着,终于拨通了斯波的电话。

先聊了一会儿好久不见的客气话,雄介便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好一会儿斯波没有作声,很明显,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使斯波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看来,我这事,是太难办的了。”

雄介有些灰心地嘀咕了一声,不料斯波却突然喃喃地说道:

“试试看吧。”

“真的!”

“我答应你,可颜色、形状都得依我的呢。”

“这个当然的啰。”

雄介点头表示赞同,马上又补充道:

“只是,这东西是纪念我妻子的,希望不要太俗气……”

斯波没有回答,不过可以感觉得出,他是答应了雄介的要求的了。

“这样,我妻子也会高兴的!”

“还有,那骨灰能邮寄吗?”

“我自己送到你那里去,可是不知要多少骨灰才是呀。”

斯波稍微地想了一会,说真正称得上是骨灰瓷器的东西,应是一半陶土一半骨灰的比例。

雄介马上想起平时看到的那种盛骨灰的容器来,那样大小的容器盛满骨灰也许也不会有多少的量的呢。

“多一些当然最好,不过单单为了纪念而制作一把壶,骨灰的比例少一些也是没关系的。”

“那么骨灰最好是什么部位的?”

“什么部位都没关系,只是最好将那东西碾成粉末后给我送来。”

雄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在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吃惊。

虽说身患绝症,但妻子还好好地活着。雄介却在与人谈论着怎样将她的骨头碾成粉末去制作什么壶,这要是让警察知道了,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啊!

确实,雄介也已感到自己的行为触犯了法律。

即使是妻子本人的愿望,擅自取用她的骨灰是与伤害她的遗体犯了相同的罪行的。法律有规定,盗墓、损坏骨灰是有罪的,那么将人的骨灰拌进泥里做成瓷器就更是犯罪的行为了。

“只是我有一个请求,这件事请绝对保守秘密。”

“这种事,我去说给别人听,有什么好处呢?”

确实,斯波既然答应制壶,那他就是同案犯了,他是没有理由去对别人说的。

“那就谢谢你了。”

雄介还想问斯波制壶的价格,但想到这种事,问他他也无法回答的,他既然答应了,当然知道其中的风险,就不是为了钱的问题了。

“反正我要去你那里的,好多事见面再谈吧。”

雄介对着话筒,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个躬。

给斯波打过电话一个星期后,愁子便终于走完了她人生的道路。

临终前一天,愁子还有些意识,直到最后昏迷之前,她还念念叨叨地说道:

“将我的骨灰……做成壶……放在身边……”

妻子遗体火化后,雄介带去两只骨灰壶[1],将妻子的骨灰盛了满满两壶。

在一旁的亲戚朋友也感到奇怪纳闷,雄介便向他们解释说:“不忍心将妻子的骨灰让别人乱丢……”于是大家便不再说什么了。

“头七”后,各种丧礼大致便都结束,夜深人静,雄介便将妻子的骨灰取出,放在乳钵中轻轻地碾起了粉末。

幸好没有孩子,一个人住的房间,半夜三更地做什么事情也不怕有人看见。

由于癌细胞转移,愁子生前服用了大量的抗癌药剂,所以她的骨头十分脆弱,轻轻一碾便成了粉末。

从骨灰壶里取出肋骨、肩骨,慢慢地又是手骨、足骨,雄介一边碾着一边觉得自己就像在伤害着妻子的身体一样:

“再忍一下呀,马上好了。”

总觉得两壶骨灰应该是不少的,可碾成粉也只能浅浅地盛满一壶而已。

雄介将两壶骨灰碾成粉,只留下形似佛像的喉骨,这是一定要留下将来放入妻子的墓里去的。

翌日,雄介便带着妻子的骨粉去了会津,将它交给了斯波。

“粉白粉白的,说这是人的骨头,谁能相信呢?”

斯波说着用手掬起一把骨粉,让那粉从手指缝里徐徐地洒落下去,接着又说:

“有了这粉,制出来的东西,也许是会有些味道的。”

手里握着骨粉,斯波心里荡起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异样感觉。

“这东西,要多少时间呀?”

“这,总得有一个月时间吧。”

“这么多时间呀?”

“这是不容失败的,所以要有充分的时间使其干燥,所有的工艺也都必须十分谨慎小心。”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雄介将一个绸巾包递给了斯波,里面包着五十万元的现金。

像斯波这样的陶艺家该付多少的酬金,雄介心里一点也没数,但自己托他的是件非比寻常的事情,这五十万是并不算太多的。

一下子,斯波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默默地收下了雄介的绸巾包。

“东西好了,请与我联系,我会来取的。”

雄介说着眼睛看了一下日历,心里想道,如果顺利的话是赶得上“断七”的法事的。

斯波宗吉告诉雄介可以去取壶了,那是一个月过了几天的事。

于是利用周末休息,雄介去了会津。

斯波住的是山间的茅房,他热情地将雄介让进了他的客厅里。

“就是这个。”

顺着斯波的手势,可以见到壁龛里黑漆的台上放着一把壶。

“不知称不称你的心……”

雄介不由两手撑地俯下身去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个质地浑然、晶莹透亮的壶。

壶高约四十公分,从壶上部开始自然地朝下扩大,充分表现了它的圆形美后渐渐地缩小,最后又稍稍扩大了一圈形成一个稳定结实的底盘。

整个壶看去犹如一个纺锤,雍容华贵而又亭亭玉立。

雄介当时对斯波并没有提太多的要求,只是说了句:“这东西是纪念我妻子的,希望不要太俗气……”可眼前的这个壶,真正是合着雄介的心意似的呢。

与那优美的形状一样,雄介对其色调也十分称心。

那色调乍一看似乎是洁白晶莹,然而仔细看却发觉它绝没有普通瓷器的那种牵强,而且透出一种令人陶醉的甜甜的感觉。

“这并不是单纯的白,是白色中渗着些炼乳色。”

斯波说得不错,这色调洁白里显出些浅浅的灰色,更增添了一种祥和的感觉。

“总算体现了你那材料的气质。”

“太感谢了!真没想到会这么漂亮,我一定会永远珍惜它的。”

“总算没让你失望,我也放心了。这壶,插上几束花,将它放在壁龛上,更能显示它的风致的呢。”

对斯波的话,雄介颔首表示赞同,一边将脸凑近那壶仔细地看着,他越看越感到壶质像自己的妻子的皮肤,嘴里不由喃喃地道:

“太像了……”

妻子的肌肤有着北陆地区特有的白润,虽说过了三十有些发福,但那肤色还是光洁白凝的。

现在午后的阳光透过纸窗洒落在那壶上,那洁白的瓷质与雄介在室里与妻子戏耍时见到的妻子的裸体一般无二。

“妻子,也一定十分称心满意的呢。”

“不过,不瞒你说,这是件失败的作品。”

“你说什么?”

雄介吃惊地追问道。于是斯波站起身子将那壶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这里,有一点痕纹。”

斯波一说,仔细一看果然壶口下有一点淡淡的朱色的痕纹。

“这是窑醉。”

瓷器在烧制过程中,湿度和氧气的高低与多少会使瓷器的色调产生微妙的变化,这一点常识雄介也是知道的。所以往往火候掌握得不好,烧出来的瓷器便会不尽如人意。这种情况,行话便称为“窑醉”,这“窑醉”在很多场合下是一种无法避免的不可抗力。

因此,陶艺家们为了得到最理想的东西,往往反反复复地烧制许多相同的东西,从中选出最好的作品来。

“真是太丢人了!”

斯波将壶放回原处,惭愧地低下了头:“就这么一件作品……”

雄介重新看了看那壶上的一点淡淡的朱色,犹如不经意地洒落在上面的雨点。这朱色与周围的洁白相比显得有些不同,但并不感到十分不协调。

“我看去,并不觉得是痕纹呀。”

“这是您的感觉,可我的初衷是要求洁白无瑕的呀。”

“这朱色是偶然产生的?”

“当然啰,我本意是绝不希望有这杂色的。”

雄介不由得用手在那朱色的痕纹上轻轻地抚摸着,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莫非,这是泪痕吧。”

“……”

“妻子曾反复地哭诉,说她不想死。”

“您能这样认为,我是非常感激的。”

“这就当它是我妻子的泪痕,这壶就叫泪壶吧。”

雄介说着将壶抱了起来,就像拥抱着妻子似的将那壶紧紧地贴在了胸前。

愁子“断七”的祭事是在雄介家里进行的,参加者只是极少的几位关系密切的亲友。

除了愁子的父母,便是几位旧时的好友和一些关系亲密的邻居,总共才十几个人。

三室一厅的房间,这十几个人已是显得有些拥挤了,从酒店中叫来了菜肴,大家围在一起,一边吃着一边缅怀愁子的生平往事。祭事在一种祥和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

愁子逝世后,雄介买了一个小小的灵台,用以供放愁子的骨灰壶和牌位。祭日的这一天,在那边上,又多了一只插着菊花的洁白美丽的泪壶。

灵台很低,所以那泪壶更显得光彩夺目,可来参加祭事的亲友们都只认为那是一只普通的花瓶。

只有愁子大学时的好友菜穗子由衷地赞叹道,“这壶真是太美啦”,这才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泪壶上来。

“以前,愁子就一直喜欢这个壶……”

雄介含糊地说明,大家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祭事结束,临回家时,愁子的母亲对雄介说道:“过些日子,该将愁子的骨灰送到寺庙里去了吧?”又有几个人同情地叹道:“这以后,雄介是真正形影相吊了”。

“这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雄介点着头,心里却十分坦然,骨灰送去寺庙,这泪壶还是时时刻刻地在陪伴着自己的。这泪壶所含的愁子的骨灰是远远超过那将要送去墓地的骨灰壶的。

四十九日“断七”以后,雄介也不忘在灵台上供香和上水[2],但他心里最欣慰的是那只宝贝的泪壶。

灵台上供着牌位,但只是和尚在上面写了个愁子的名字,而泪壶却是确确实实地蕴含着愁子的骨粉和心愿的。

平时喝了些酒,心意朦胧地回到家里,雄介总忘不了对着泪壶说说话儿:

“我这么晚回来,你一定寂寞了吧?”

壶里没有插花,他也总是朝里加水。在灯光下看去,那壶里的水发着异样的光亮,时时将雄介的面影映得清清楚楚。

可是雄介眼里却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面影,总是将其看作是妻子的面影。

“今天,是你也认识的铃木的欢送会,他调到北海道的分公司去了。”

雄介对着壶里的面影,这么诉说着,将那壶摇了几下,于是便能听见壶里发出一些奇妙的声响来。他也明知这是水的晃动声,可却总喜欢将此认为是妻子对自己话语的回答。

“好吧,时间不早,进房休息吧。”

卧室里的床,也还是以前愁子活着的时候一样,一张宽宽的双人床。

以前,雄介晚回家,愁子总是睡在这床的一边,迷迷糊糊地唠叨:“怎么才回来呀?”

可现在,这床上再也不见了愁子,只有那只洁白的泪壶。

“来,与我一起睡吧。”

雄介抱着泪壶去到卧室,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晚安……”

关上灯,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里,便清晰地映出那洁白的泪壶。

躺下身子,看着泪壶,雄介总会产生一种与妻子同床共枕的错觉来。

愁子的身子也如这泪壶,雪白光滑,特别是两人相爱后,她的肌肤里好像吸足了水似的,湿润润的柔润无比。

这样回想着,雄介不由从床上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起那泪壶来。

应该是冰冷的壶身,却意外地感觉温和,还真有些汗津津的感触。

从壶的圆滚滚的部位慢慢地朝下抚摸过去,雄介真正地感到有些不能自已了。

“爱你……”

喃喃地发着呓语,雄介猛地将泪壶抱入了怀里。

妻子、泪壶,雄介已无法分辨,只是感到如梦如泣,只是感到如痴如癫。

四十三岁的一条汉子,竟会抱着一个壶发泄自己的情欲,事后雄介常常会感到不可思议和羞愧得无地自容。

当然,这是不能与别人说的……

可是,妻子过世已有半年了,这期间心里时时想念妻子,可是看见泪壶便会情不自禁,这实在不能说是正常现象呀。

仔细想想,这半年来,雄介是没碰过一个女人。

也许是压抑着的情感宣泄到了泪壶上。

“偶然一次,找个女人也可以的吧?”

休息一天的下午,雄介对着泪壶问道:

“你是我最爱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雄介来说这个世上也还没有一个女人超过他的妻子,妻子是他唯一最爱的女人。

在这前提下,偶然找个女人,妻子也是会原谅的。

这么想着,雄介还是不能产生与别的女人交往的兴趣。

妻子去世后,雄介第一次与女性一起吃饭是妻子周年后一个多月的事了。

对方是采访工作时认识的,叫井波麻子,三十七岁,是位造型设计师。年龄与妻子相同,但身材要比妻子高,又十分讲究打扮,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

与她关系亲密起来是因为采访工作结束后,闲聊中得知她已经离婚,而且也没有孩子。

久违了地与女性一起就餐,雄介不由将妻子一年前患癌症过世的事对麻子说了:

“现在也还是有一种感觉,我晚上回去好像她在家里等着我似的。”

在这种场合,说起妻子过世的事情,在雄介是想求得妻子的谅解,在麻子却是认为雄介十分诚实忠厚。

“你这么爱她,你夫人真幸福呀!”

麻子是离婚的,所以似乎不太想涉及自己的事,于是换了个话题:

“不过,你一个人生活,洗衣服、打扫房间怎么办呢?”

确实问得有道理,这是雄介最伤脑筋的事情。

妻子过世时,她母亲离得近,便时常来帮帮忙,可半年前老人腰感到不便,于是便不再来帮忙了。

没有办法只好请了个佣人,但到底不是自己家人,好些细小地方难免不能周全,房间便渐渐地杂乱起来,雄介的身心也感到吃力不堪了。

“总的说来,男人一个人生活,总不是滋味呢。”

这样说着,雄介不由得想象着麻子在自己家里的情景来。

三次约会后,雄介终于开口约麻子去自己家里,麻子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房子是五年前按揭买下的,一个人生活是显得十分宽敞的。

“哈,不是打扫得很干净吗?”

麻子很是意外地环视着房间,目光落在了壁橱上的灵台上。

“夫人,真是漂亮呀!”

看着牌位前的照片,麻子双手合掌对着灵台鞠了个躬。

那天,麻子在雄介家里待了一会儿便告辞了,然而从那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便直线上升了。

本来雄介的工作是编辑以中年妇女为对象的杂志,所以与麻子这样的设计师在一起也并不引人注目。麻子也一样,作为工作与雄介这样的编辑经常接触,也没什么不正常。

这样频繁地交往约会,两个月后,雄介与麻子终于亲密地连在了一起。

地点是在新宿的旅馆里,平时很难为情的雄介,那天是借着酒意对麻子作出邀请的。

也许是结过婚的,麻子对这种事情显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倒是雄介,也许是太久没有接触异性了,显得高昂激动,兴奋不已。

这样发展下去,也许她会与自己结婚的……

这么心旷神怡地遐想着,雄介回到家里,目光一下碰上了佛台边上的泪壶。

雄介于是赶紧朝着泪壶低下了头。

“对不起,只是玩玩的,我一点儿也没有忘记你……”

可是,第二天一到公司,便将泪壶丢到了脑后,满脑子是麻子的影子了。

只要有一次跨过那条界线,男人女人的关系便会急速地发展。

以前雄介与麻子是每星期约会一次,马上便发展成为两次三次了。而且每次都要去旅馆,费用也大大地增加了。

于是,雄介便想约麻子到自己家里去玩,但麻子却以种种的借口回避着不肯去。

“去我家,又不用担心时间,气氛也十分舒适,为什么不肯呢?”

雄介的质问,麻子期期艾艾地终于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你那屋里,有好多你夫人的东西不是吗?”

听了这话,雄介才猛地想到自己家里那个妻子的灵台。

确实也是,那灵台放着,怎么不使麻子心神不宁呢?

“现在,好些东西都已处理掉了。”

雄介这样回答着麻子的问题,心里在想着将妻子的灵台拆去。可是拆去后移到何处去呢?本来,说是灵台实际上只是一块写着妻子名字的牌位而已。如果将此移到墓地里,与妻子的骨灰放在一起,倒是十分自然妥帖的。

可是,现在这么做,妻子的娘家人会怎么想呢?然而,都已一年半了,前些日子碰到妻子的母亲,她也劝雄介:“有好的人,结婚也无妨的。”这么看来,将妻子的灵台撤去,牌位供到寺庙的墓地里,也许他们也是不会反对的。

一个星期后,雄介去妻子娘家,讲了自己的打算,得到他们的许可,便将妻子的灵台搬到了寺庙里。

“这样,你妻子的所有一切便全都没有了呀。”

妻子母亲带着些许嘲讽的语调,雄介赶紧摇起了头:

“灵台没有了,可家里的一切还是愁子生前老样子呀。”

睡的床,坐的沙发,最关键的是那只泪壶,还是留在家里,那是要比那灵台不知多几倍地勾起雄介对妻子的思念呢!

灵台搬走半个月后,麻子终于去了雄介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