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七章 长云暗堆雪(2 / 2)

孝恭皇后 原铨 5745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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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内侍赔笑道:“从这里到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不好坐着轿子去,龙惠妃娘娘怕您冻着,特意嘱咐奴才给您披上蓑衣,免得这雪下久了浸湿了斗篷冷。”

说话间,那接她的小内侍一招手,另有两个身穿蓝衫的小内侍上来,一个帮孙清扬披了件金针蓑衣在她身上,另一个撑起了一把油绸伞,高高地遮在了孙清扬的头上,桂枝就收了她手头的伞,和福枝两个扶稳孙清扬,一行人往御花园走去。

这一路走着,孙清扬发现那两个蓝衫的小内侍虽然穿着棉衣、棉裤,但比起宣召的那个,还是单薄,尤其是打伞的小内侍,头上、衣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脸都冻得有些发紫,却一直都维持着那个高高举伞的动作,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她笑说道:“我这裹着斗篷披着蓑衣的,这雪下得又不算太大,公公不如收了伞吧。”

还没等那小内侍回话,先前宣召,这会在前面打头引路的那个小内侍已经转身殷勤地说:“贵嫔说笑了,您可是皇太孙殿下心尖上的人,如今又是娘娘们的贵客,奴才们哪里敢怠慢?您就是打一个喷嚏,奴才们也少不了被娘娘一顿训斥,您好好的,就是体恤奴才们了。”

见孙清扬笑了笑,那小内侍又转身在前面带路,转身前,还不忘瞪了给她撑伞的小内侍一眼。

孙清扬没再说话,只轻轻把伞柄推了推,遮住了内侍的半边身子。

即使是福枝和桂枝两个,出门前,也让穿上了富贵吉祥纹样的棉斗篷,戴着雪帽,比起只是一身棉衣裤的内侍们,要暖和得多。

那小内侍把伞又偏了过来,并没说话,但看了孙清扬那一眼的眼神,极为感念。

前面那小内侍就如同后背上长了眼睛一般,站了两步,走在孙清扬旁边笑说道:“贵嫔真是善心,待奴才们还这般厚道……”

孙清扬笑而不语。

终于随内侍到了御花园里冬日赏花用的亭子间,只见不光龙惠妃、王贤妃几位娘娘在,还有汉王妃韦氏、赵王妃慕氏、清惠郡主和明惠郡主在。

七八位主子,再加上旁边簇拥着好些个宫女、内侍,宽阔的亭子间倒有些拥挤。

还没等孙清扬欠身施礼,龙惠妃已经笑道:“免礼吧,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虽然龙惠妃语面上带着十分和煦的笑意,但孙清扬还是照着规矩施礼后,方才在清惠郡主旁边的楠木交椅上落座。

坐下去之后,孙清扬才觉得两边脸都有些冻木的感觉。

“这天气可真冷,方才来,你有没有冻着?”

她身体底子好,虽然走了这一路,吹了些寒风,但自觉还能承受,所以听到龙惠妃关切的问候,孙清扬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嫁了人的清惠郡主比起旧日的冷清,多了几分温婉,见她一落座就笑道:“清扬,咱们有好些年不见了吧?你看你,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从前在我们这堆人里,你长得就是最出众的,如今竟是如花似玉,更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你今儿个可得好好说说,你都吃什么呢,长得这样好?”

连那年里曾被降为县主,过了一年后才重新封为郡主的明惠,似乎也比旧年里懂事许多,听了清惠的话,用帕子掩着嘴笑:“姐姐羡慕你长得好,我却羡慕你嫁得这样好,瞻哥哥疼着公婆宠着,还和一宫里的姐妹们相处得极好,连靖郡王他们那些个兄弟姐妹、妯娌之间都对你夸赞不绝,这要一个人说好容易,要大伙儿都这么夸,可难,快给我讲讲你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夸赞,不过是场面话,孙清扬自是不会当真,遂笑了笑:“两位郡主多年不见,才真真是出落得千娇百媚,就是画都画不出来得好看呢,倒来取笑我这乡下丫头。至于那些个夸奖,不过是他们都厚道,不肯说我的小话罢了,哪里真是我做得好。”

上首的龙惠妃听了她们几个的话,对着汉王妃、赵王妃笑说道:“你看看,她们姐妹如今大了,再不像从前似的三句话不合就争起来,倒叫咱们先前白担心了。”

赵王妃沐氏虽说年纪稍长,但珠圆玉润的,仍能看出当年沐灵珂的影子,听了龙惠妃的话,她十分和蔼可亲地笑道:“方才韦姐姐就说娘娘是白担心,如今她们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会像从前似的争执?这清惠、明惠如今也难得进宫来,若不是她们惦记着和孙贵嫔的旧日姐妹情谊,韦姐姐也不会再三请您邀贵嫔入宫,现如今看着她们这般和睦,就是臣妾,也看着高兴。”

孙清扬打了个机灵,原来,竟然是汉王妃韦氏执意请龙惠妃邀请她进宫的。

清惠和明惠两个,真的和自己尽释前嫌了吗?

韦氏对长女清惠自小宠爱,见她们和孙清扬说得热闹,听了龙惠妃的话,嘴里就叹道:“本来孩子再丑,都是自己的好,算起来,我们家清惠也是长得好的,结果看了孙贵嫔几回,竟是一次比一次好看,和她相比,我们家清惠这孩子简直就成了烧火丫头。难怪端本宫里那么多的美人儿,瞻儿就独宠她一个,想到连太孙妃那样的,都被比了下去,臣妾也就不惭愧了。”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看似在夸孙清扬,却也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清惠和明惠却不像儿时那般,听人夸孙清扬就生气,觉得她们天潢贵胄怎么能被个九品小吏的女儿比下去。

清惠先就娇嗔地说:“母妃,您就是要赞孙贵嫔,也不用如此贬低女儿吧?”

明惠妖娆的柳叶眉轻轻一挑,妩媚地笑说道:“婶娘这么说,我岂不是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王贤妃扬了扬手里的帕子,笑说道:“你们别听她的,韦王妃这话啊,一听就太谦虚了,这自谦过了头,就不能当真。依我看,孙贵嫔固然不错,清惠、明惠你们两个也是好的,只我们这些个老婆子,看到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妒忌得想上去挠两爪子,也没力气喽。”

王贤妃虽然已经迟暮,但保养得极好,从精致的五官轮廓上,依稀能看出昔日里也是个大美人。

听了她这话,孙清扬笑了起来:“娘娘方才还说韦王妃自谦,依臣妾看,您这话何尝不是谦虚呢!让臣妾猜猜,娘娘、婶婶、姐姐们今儿个这般夸赞臣妾,不会是想着让臣妾烤一头鹿吧?”

张顺妃慈祥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对众人说:“我早说过她是个伶俐的,你们这番做派,唬不住她,你们偏还不信,怎么着,被她瞧出来了吧?”

清惠笑了起来:“可不就是为了让你烤鹿肉?只是这回是一整头鹿,主要大家都说你烤得鹿肉好吃,所以人人都想分一块,这要不是整头鹿,还真的整不开。”

“一整头鹿?”孙清扬露出犹豫的神色,要是平日还成,可如今她怀着身子,即使烤炙时,用的是最上等的银霜炭,在旁边待久了也会闻些炭气,这对胎儿可不好。

想了想,她深吸一口气,原想着再多瞒些时日,今儿个看来不说是不成了。

反正,已经有些显怀,这要不是在冬日里穿得厚,应该都能看出来了。

没等她开口,明惠已经在跟前痴缠着她:“去年里,我吃了宫里赏下去的一块鹿肉,好吃得差点儿没把指头吞掉,结果今儿个来了听娘娘们说,那烤鹿肉赏下去,已经凉了,回过炉之后肉质已老,并不算极好,而且就是在宫里现吃,也不及你烤的味道。”

“好清扬,念在咱们旧日里相识一场的情分,你若是不在意咱们从前的争执,就烤一回嘛。虽说这些事情,本不该劳烦你,只是听娘娘们交口称赞,我实在想吃得紧。你就看在我一片诚心的分上,烤这一回可好?”

永乐帝有时猎了野味,会赏给京城里的功勋之家,以示恩宠,所以对名门望族而言,并不算什么稀罕物的鹿肉,因为是御赐之物,就多了几分意义。

就像腊八节时,宫里赏下腊八粥一样,味道并不见得比自个儿府上的好,但得了赏赐的人家,喝了那粥,精气神都比往日里要足。

清惠在一旁笑明惠:“你当清扬和你似的,还把小时候的那点事挂在心上记仇啊?她今儿个肯进宫来,自是答应了的,快别拉着她了,早些烤了是正事,不光咱们等着,皇爷爷和各位王爷们,也在前殿盼着呢,等会儿用午膳的时候,吃点鹿肉,再喝些酒,再冷的天也不怕了。”

竟然不只是烤给跟前这些人吃,难怪要用一头鹿,若是宫里面的人,谁也不会把鹿肉当饭吃,不过是尝一两块应个景。

思忖片刻,孙清扬笑了,笑得忠厚之极:“其实内侍们用了那法子,已经烤得比我还要好吃,今儿个既然是这么多人捧场,我就去腌了那鹿肉,看着他们烤的火候就是。只先说好,到时你们吃到嘴里,可不许说一句不是,往日里,我也是这么和娘娘们说的,所以你们听到的才是一片夸奖,没有半句坏话。”

明惠嘟起嘴:“清扬这话的意思,你不过是起个头,让那些内侍烤了?那还有什么意思,都说是你烤的才好吃,所以才叫他们把东西都搬到这里来,就是想现烤现吃的。”

孙清扬睁大眼睛,无辜地说:“烤完一整头鹿,那我还不和炭堆里爬出来似的?大不了,你的那块,我亲手烤给你,可好?”

虽然她看似嬉皮笑脸、满脸无辜的样子,明惠却不敢轻视于她,半真半假嗔道:“你烤给我,那各位娘娘呢?母妃呢?婶娘呢?清惠姐姐呢?她们怎么办?总不成她们吃奴才烤的,我倒吃你烤的,那我可担不起。”

孙清扬似笑非笑地盯着明惠,低声说道:“她们难道不在这里吗?若是个个都定要吃我烤的,直接和我说就是了,怎么还要偏劳郡主传话?莫非郡主今儿个并不是为了吃鹿肉,只是恼我旧日里与你相争,故而非得把我当奴才般使唤,贬斥一番?还是郡主有什么打算,非得让我烤了鹿肉才能办到?”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的,暗示意味很浓,要依明惠从前的性格,早跳了起来,这会儿听到,她却面色不变,只是改了方才亲昵的称呼,淡淡地道:“孙贵嫔说这话差了,我并没有说定要你烤,只是听人说你烤得好吃,想央求你帮着烤,但肯不肯毕竟是你的事。至于这里面的人,还有前殿的,一样都算是皇爷爷的客人,你觉得烤给谁不烤给谁,得看你觉得哪些人是不好得罪的吧?”

孙清扬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哈哈一笑:“顺得哥情失嫂意,那我就请娘娘做主吧。”

她起身看着上首的龙惠妃几个行礼:“众位娘娘,听明惠郡主的意思,今儿个竟是要臣妾把整只鹿烤完吗?若真只是想吃臣妾亲手做的羹汤,这么些人,不如我调个鹿肉锅子给大家,冬日里吃着也热闹。”

上首的龙惠妃皱了皱眉:“就是从前,你也不过搭个手,这宫里头这么多奴才,真要叫你去烤肉,岂不贻笑大方?明惠别闹了,让孙贵嫔去腌制那肉吧,这腌好了,还得半个时辰才能烤呢。今儿个皇上有兴致想吃烤鹿肉,下回再尝你做的鹿肉锅子吧。”

下首的汉王妃韦氏轻咳了一声,龙惠妃脸色一变,就欲改口。

她旧日里,原是汉王府上进献上来的,虽然贵为惠妃,几欲与汉王府脱开干系,却不敢明里撕破脸,毕竟妃嫔要多少有多少,永乐帝的儿子,却只有三个。

所以,即使是汉王妃,对她而言,也积威犹在。

没等她开口,赵王妃沐氏就笑说道:“我是只要吃块鹿肉就好,不拘是谁烤的,真要让孙贵嫔给我烤块肉呀,依我是她婶娘的身份来讲,也担得起,只是那瞻儿,将来也是国之储君,在他的跟前,我们可就是臣了,要让他知道孙贵嫔在我们这些老辈跟前这么委屈,还不得恼火?我不惹那事,不用孙贵嫔亲自烤给我。”

听了赵王妃这话,龙惠妃回过神来。可不是嘛,永乐帝年事已高,太子朱高炽春秋鼎盛,皇太孙朱瞻基更是如日东升,能得罪哪个,可以得罪哪个,她自该掂量掂量。

龙惠妃笑了笑,对孙清扬温言道:“就像从前似的,你在旁边看着他们做就是,那也就和你亲自烤是一样的。”

龙惠妃如此说,张顺妃和王贤妃更没什么意见。

明惠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就眼瞅着孙清扬笑了笑,走到厅堂的另一端,指挥着内侍们切肉、配料、腌制。

内侍们就按分量,用绍兴黄酒和盐将一块块鹿肉搓均匀,然后放丁香、酱油、大料、花椒、葱、姜、茴香等佐料腌制,等半个时辰后,才边烤边淋上花生油和鸡汤,烤至鹿肉熟透。

还在烤的时候,香气就充盈了整个亭子间。

等吃到嘴里时,众人更是赞不绝口,清惠笑说道:“难怪人家说,再好的材料,若是厨子一般,也就堪堪果腹而已,哪能像孙贵嫔似的,单是一块鹿肉,就能烹出如此色香味俱佳的美味佳肴来。”

明惠也笑道:“这现吃现烤的,是比那赏赐下来,再回锅的味道好许多,我今儿个吃了孙贵嫔烤的这鹿肉,只怕以后其他的烤肉,再入不了眼。”

孙清扬淡淡一笑:“这炙烤鹿肉,原是西域风味,看来这西域风味还蛮对郡主的胃口,之所以味道好,倒不是我的功劳,一是那腌制的佐料,二是内侍们火候掌握得好,所以这鹿肉才能外焦里嫩,咸香鲜美,你们还可以尝尝用那两品调味蘸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布菜的宫女,已经机灵地把用红油、酱油、蒜泥调制的红油蒜泥汁,和用辣椒糊、香醋、香油、葱丝、蒜泥、香菜、酱油调制成的酸辣汁摆在了她们的跟前。

见明惠爱吃酸辣汁味的,孙清扬笑说道:“郡主是不是也同我一般,有了身孕,所以偏爱那酸辣的味道?只是若真有了身子,就要少吃那辣的,让人另调一味不带辣椒的上来吧。”

明惠先没在意:“没有身孕,我就是爱吃这酸辣的味道……什么,身孕?你怀孕了?”她惊呼道。

听了明惠咋呼的话,龙惠妃慌不迭地放下筷子,看着孙清扬嗔怪道:“你这孩子,有了身孕怎么也不早说?还忙活了这么半天,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