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起发了(2 / 2)

戒·永远 云五 2094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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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冰来了,在他已找不到任何理由让自己坚持下去的时候。

在这个世界上,他席思永尚不是最傻的那个人;西非荒漠之地,有百折不挠迎风绽放的玫瑰。

饨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冒养泡,席思永用力地吸口气后一脸沉醉的表情,成冰白眼道:“小傅说你们日子过得挺好的,说有几个什么参赞大使,动不动就请你去什么酒会宴会!”

“想吃的吃不到,”席思永唇角的笑痕益发的深起来,意有所指地斜晚着成冰,成冰恨恨地白他一眼,“禽兽到了非洲还是禽兽!”

席思永慢吞吞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 … 你没来的时候,没人肯费劲去屠宰场买龙骨,这里是伊斯兰国家,一般地方不卖猪肉。”

没两天又接到请柬,是法国使馆的商务参赞路易,要在塞内加尔河的游轮上举行婚礼?D 请柬是早就印好的,然而后面又有新墨水添了句附注,请席思永偕夫人一同观礼。成冰悄声嘀咕:“认识的人还不少嘛。”

席思永解释这位路易参赞是Scorpions的忠买拥泵,某次中国大使馆的活动上认识的。至于他怎么知道席夫人也在塞内加尔,则是另一桩笑话——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平时也是穷极无聊,终于有一桩八卦诞生,自然大肆宣传,又极力描述这是位极典型的东方美女,硬是把听到“浪漫”二字便双眼放光的法国人胃口吊了八丈高。

承办婚礼的游轮从塞内加尔河驶人大西洋,向西是一望无际瑰丽壮阔的海,往东是狭长的沙滩。低空中有海鸟盘旋,在蔚蓝的天空里划过灰色的痕迹,细白的沙滩变得遥远,沙滩上孩童们的嬉闹声也逐渐远去,唯有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层层袭来。游轮极豪奢.且平稳,然而身在船上的人,仍不免动荡飘离?D 在蓝天大海的面前,一切都显得渺小,身在异乡的感觉,大约亦是如此。

游轮沿着塞内加尔的海岸线一路向北,碧海晴天变成流动画卷中最瑰丽的背景。婚礼在游轮三楼的露台上举行,请的是法国教堂的牧师做主持,新郎路易极高又帅气,欧洲人典型的深眼眶。仪式都是基督教式的,点燃蜡烛台后牧师照例要念一段经文,选取的是《 新约》 的《 哥林多前书》,第汁一三一章节: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思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弃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牧师念的是法文,这也是塞内加尔的官方语言。牧师逐字逐句诵读时,席思永也轻声念出来,成冰原来略学过一点,粗知皮毛,却也听得懂这一段。

新郎和新娘在碧水蓝天下许下婚誓,成冰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会为举行一个庄严的婚礼那么坚持——无关虚荣,而是每个人都希望把婚姻这种亲密到神圣的关系,在婚礼的那一刻定格在彼此的心里。

成冰不知道那位新娘的容貌,以欧洲人的标准是否算美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在这一刻发自肺腑的笑容,定然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唱诗班唱响赞美诗的那一刻,席思永握着成冰的手,在她手心紧紧地按了两下。她微微怅惘:“我有点后悔。”席思永回过头来,眼带探询:“后悔什么?”

成冰看他狐疑的眼神,忍不住道:“你以为我后悔什么?”

要是席思永敢回答说以为她后悔追到这里来,她一定踹死他,踹死他,踹到塞内加尔河里去喂鱼,一定的!

席思永紧抿着唇,许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后悔什么,我后悔的是,没有给你一个这样的婚礼。”有时候誓言并非是无关紧要的,如果他们曾在上帝面前许下永不离弃的誓言,决定离婚前他或许会多问一次自己,是否这真是他们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多那么一次犹豫,他也许不会选择放手。

席思永牵着成冰走到船舷边,斟酌良久:“我不是要给自己推脱,当初… … 我不该,不该鲁莽地作决定。”

他抿着嘴,很为难地样子:“你说要离婚,我… … 我一下子心都凉了,就觉得你都累了,我何必还把你困在身边。你病了我没办法陪你,你被人笑话我也没有能力反驳——最关键的是,我连让你信任我都已经做不到… … 季慎言打过电话给我,要我和你再商量商量,我去过你们家… … ”

成冰狐疑地转过头来。“你们家那天请了几个朋友来玩,门口跟开意大利车展似的,”席思永垂下眼帘,微叹道,“我当时想,再过二十年,我也能给你这样的生活——我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能力。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拖着你二十年。”

“那现在呢?”

席思永没回答,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路易带新娘过来找席思永,新娘原来是在巴黎学画,现在跟着新郎过来赴任,顺便在非洲写生。路易笑话席思永不近人情,居然舍得把美丽的妻子孤身留在遥远的国度,还指着游轮上一位塞内加尔的上校和成冰开玩笑:“本地人允许娶四个妻子,你看那位军官,他有三位太太,七个孩子… … 席太太一定要把丈夫看紧了。”

等路易夫妇离开后,成冰便好奇地问:“这里真的让讨四个老婆?”   席思永好笑地点点头,成冰便笑:“你就没考虑过把那谁给纳了?”席思永哭笑不得,其实在公司海外部门,这种事确实不少见。非洲这种地方,无论福利多好、补助多高,愿意来的人究竟是少数,女人更是几近于绝迹——背井离乡那种孤独的滋味,能让许多原本不可能的事变得可能。许多时候,许多事情是无关情爱的,不过是孤寂,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在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皆是似水无痕,化作烟云散。

“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吗?”

席思永笑笑,揽过成冰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惬意地享受着落日余晖温暖。她光洁的面颊上带着夕阳的温度,透过他的指尖,顺着血脉暖人心房——这样的晚霞,这样的海浪。

的确,他不知道成冰为什么会来,不知道万里之遥发生过什么,不知道她这两年来过得如何。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轮廓抚过来,似乎是瘦了,又似乎没有,然而他记得她的温度,那种在梦里依然熟悉无比的温度。”

席思永没开口问成冰国内的一切。林南生、季慎言、颜宣,等等等,他知道成冰肯定是不乏追求者的,然而现在他不愿去想那些事。生平第一次,他不愿考虑得那么长远,不愿去想距离一尺之外的事,而只想保有现在怀里的温暖。

“席思永,别想蒙混过关。”成冰抬起头来不甘地问,怎么说她也算万里寻夫了,这厮怎能没有半点表示,说两句贴心话会死人吗?

席思永张张嘴,有些话还是未说出口,成冰直觉还有些什么话是他没说的,可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想问,可又不知从何问起。席思永工作并不轻松,中国政府在塞内加尔本地的援建项目包括十余个体育场、国家大剧院、渔业工程,近期席思永负责的是达喀尔远郊的体育场,之前他感染疟疾,耽误不少进度,病好后更是铆足劲儿扑在工地上。成冰跟着他去工地半天,盐水就补充了三回,实在无法想象,席思永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有一回洗澡的时候正逢上停水,席思永浑身抹着肥皂泡裹了件大衣近乎裸奔到成冰房里来借水,成冰吓得差点把猎枪翻出来自卫,席思永腆着脸笑:“这叫男人,明白吗你?”

成冰悻悻然道:“以前白斩鸡,现在变炭烤鸭了。”

趁着席思永去洗澡,成冰翻出席思永的手机,找那张小傅提起过的桌面——果然是她,不过却是背影,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这是离婚那天穿的衣服。

成冰不自觉叹口气,离婚后她收拾房子,才发现他们竟没有单独的几人合照。

真是奇怪的事,他们拍照的机会其实很多,去森林公园吃烧烤,去南湖放焰火,还有开现场,腐败… … 种种机会,集体大合照甚多,却从来没有单独的合照。

席思永出来的时候看成冰捏着手机发愣,戏谑笑道:“怎么,不放心,连手机也要查?”

她气鼓鼓地说:“回国后你陪我去旅游,不拍上三千张合影我不姓成!”

席思永一怔,拎着裤权半天没穿上,面色沉凝下来,良久才道:“我… … 我要是回不去了,你也等得了吗?”

成冰没费多少工夫,便明白了席思永的意思,他在这里两三年也不是白待的,于本地政府及各国使馆都有不浅的交情——回国发展,是闹市中开餐馆;在本地开拓市场,却是沙漠中掘金。席思永笑笑:“闹市里开餐馆,别人已经比我提早起步很多年,口碑人脉都攒下来了;沙漠里掘金,我先把地盘开好了,以后就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成冰默不做声,席思永留给她的是一条聚少离多的路——男人对事业永恒的渴望,一如女人对爱情无尽的渴求。人们会称颂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浪漫,但那是在江山唾手可得时才能有的潇洒。良久成冰才闷声道:“你再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是不能够了。”

席思永抿着唇,眼神却热烈起来:“成冰,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一分钟之后,你想要后悔,也永远不可能了。”

他转过手腕,把手表对着她,秒针滴滴地转,起点亦是终点——世间的沧海桑田,大抵都是这么转过来的。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 四十三,四十二… … 二十七,二十六… …

从K 大那年的冬夜,到西非之角的夕阳海滩,仿佛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六十秒。成冰想起席思永在乐队里冲她发脾气;想起那年冬天他们“私奔”到洛阳;想起他在歌手赛后和赵旭拼命;想起他在列车快要启动时冲上来说“成冰我一世英名算毁在你手上了”;想起他在大光明电影院外跟她说“好,

我留下”;想起他离婚后和她告别请她吃饭时笑着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嫂子,电话——嫂子,电话——”

小傅在楼下扯着嗓子叫,末了还不忘给补上一句:“席工,是男人!”

电话是颜宣打来的,语焉不详,信号很差,刺刺啦啦地好像随时都会被掐断似的,算时间国内还是半夜时分。颜宣的话也断断续续的,只听到最关键的一句:“你爸爸送到医院去了… … ”

成冰急得手忙脚乱,终于意识到援建项目对塞内加尔这样的国家有多么重要,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再度联系上颜宣。颜宣也不知成卫国具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他进了医院,“林阿姨去医院了,你赶紧订票回来,再拖两天我也没法帮你瞒住了。”

成冰心底一惊,连母亲都肯去医院看父亲了,看来情况是到了相当不乐观的地步。席思永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订好后怕时间太晚,又给有联系的使馆打电话,最后通过路易向本地一位政要借到私人飞机,可惜最早也要等天亮。成冰整晚坐立不安,拉着席思永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重复一句:“思永,我怕——”

席思永知道她怕什么,抚着她的后背安慰。成冰仰头问:“是不是我又做错了?”真是历史的重演,她不管不顾地寻到这里,如同当年二人瞒天过海回K 市举行婚礼,翌日席父手术延误险些出事——终于了解到那个时候,席思永心底背负着怎样的愧疚。

“成冰这不关你的事,这和以前不一样… … 我陪你回去吧。”席思永准备请假,却被成冰止住:“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让我一个人去接受惩罚。”

席思永不再强求,静静地拥着成冰躺下。窗户的枝丫处,挂着皎如白玉盘的圆月,成冰背着光偎在他怀里,长发上的月光如水银流泻。临睡着前成冰说了句“还是这个枕头比较好睡”,那一瞬间月华清冷,却融化掉他的心。

醒来时成冰差点被席思永吓到,他一动不动地支着脸看着她,好像

在研究什么疑难课题一般。他的脸如此之近,近得让她触到他每一次的呼吸,带着暧昧的温暖,喷薄在她唇边。

“看什么?”成冰讷讷的,千般颐指气使,都化作脸上阵阵可疑的潮红。

席思永眼里是她未曾见过的雾光水色,在清晨微曦中闪着熠熠的光,他的声音 轻到要淹

没在窗外的鸟鸣里:“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成冰再一次怔住,差点流出泪来,又揉揉自己的脸——从未听过席思永说出这样脉脉温情的话,却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席思永倾身从她眉边吻下去,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拨开他不规矩的手脚问:“几点了?”

“还有四小时,你再睡会儿。”他薄薄的双唇在她耳边辗转而过,却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把她整个人圈入怀里,看着她乖顺地点点头,蜷得更深——刚醒来时也见她这样蜷着。平日里成冰最是乖张如猫,睡着时也不安分地抿抿嘴挑挑眉,神态撩人,如猫爪一般挠到他心底。黎明的第一缕晨曦在她脸上涂上一层淡淡的光,一切都显得这样柔和——原来他考虑过那么多前途的问题,关于他们的未来,关于事业的发展,亲人的阻碍,旁人的眼光,他总觉得要解决所有的问题,他们的生活才能走进水到渠成的幸福大道。

然而在这片刻温存面前,他竟什么都不愿去想。

飞机从达喀尔的国际机场起飞,颜宣直接到浦东机场去接她,看她出来还吹了声口哨:“你前夫去非洲干的是军火生意吧?这么烧钱的玩意都有。私人飞机在这儿起降费五千美刀,停机一天又两千,晚上这个时段用听说还要加钱……”

看颜宣还开得出玩笑,成冰稍稍放心,问:“我爸到底怎么了?”

颜宣敛起笑容:“成叔是没事。”成冰心底一咯噔:“我妈——”

“林姨也没事。”

“那……”

“是南生电子出了事。”颜宣摊手道,“金融危机的影响,你家以前给欧美那几家通信商供货,现在市场很差,大家都在缩减规模精简开支,订单……恐怕出了些问题。”

“大环境如此,也没有办法——不至于就把我爸气到医院去了吧?”

颜宣耸耸肩:“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和你那个后妈有关吧,听说她有几个亲戚在你家公司里,这两年积了不少坏账……还有你们家有部分业务是早年和一些大中院校做起来的,现在每年向高校提供的电子元器件也是一笔很稳定的收入。后来这部分业务被你后妈的一些亲戚插手,就想办法从中捞回扣,人心不足蛇吞象嘛,捞了第一票又想捞第二票,上得深山多,哪能不遇虎?事情一爆出来,别人要避嫌,自然要停你们家的单子,林阿姨知道这些事情后和成叔吵了一架,成叔又回去和你那个后妈吵了一架……”颜宣唇角微带嘲讽,“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成冰赶到医院,护士说父亲已度过危险期,在加护病房里挂着盐水,听说是猝发的心绞痛,差点没缓过来,母亲在病房里不停地拨电话,见成冰回来了只点点头朝成卫国指指,又继续找那些退单的客户,拿她和成卫国这些年来攒下来的信誉做担保,看有无转圜可能。成卫国脸上还呈着灰败的颜色,成冰坐到床边安慰道:“爸,钱没了还能再赚,何必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父亲宽慰地笑笑,拍着成冰的手说:“还是你听话。”成冰左右张望,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医院大门一路上来竟不曾见到那母子俩的影儿,倒是母亲在这里衣不解带地陪着——可见患难见真情。她偷觑母亲的脸色,只余倦怠疲累,却不得不赔着笑脸一家家地说好话——面子这样东西,从来是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的。

母亲讲完几个电话,才转过头来朝成冰道:“你吃了没有?”

成冰瞅瞅父亲的脸色,又见颜宣倚在门口闷笑不已,连忙往门口退道:“正好饿了,我和他下去吃个宵夜!”

从医院出来,颜宣还抿嘴闷笑,成冰微恼地问:“你当看猴把戏呢!这一整天——都我妈陪在这儿哪,姓章的哪儿去了?”

颜宣这才大笑起来:“哎哟,原来我都听人说成叔是个情种,我还不信呢,今天我在医院里面转悠,啧啧,一不留神门没关好——成叔清醒过来那么一瞬间,就直直地望着林姨,嗳,你没看见我真没法跟你形容!”颜宣极八婆地和她形容,成卫国如何去拉林南生的手,林南生怎样甩开他,后来又怎么怕病人情绪激动而任他握着……

成冰讪讪道:“所以我才出来嘛,白当一大电灯泡!”

颜宣食指揉着眉心,又难解地问:“我就不明白了,你爸怎么就看上那么个女人。唉,你知不知道,我听说出了事赶到医院来的时候,成叔还在急救室,那女人在医院走廊里,就忙着给律师打电话了!”

“我爸还没死呢,她忙着分什么遗产?”成冰登时火就上来了,颜宣赶紧道,“可不是,林姨就朝她一瞪眼,唬她说再吵就法庭上见,告她蓄意谋杀。她也忒经不起吓,就不敢出声了。后来成叔醒了,她又抱着你弟弟吵着要进来,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成叔就发脾气,说我遗嘱上白纸黑字的都写明白了,你要吵等我进了棺材再吵也不迟。你没回来,真是错过几场好戏。”

成冰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就算是患难见真情——连孩子都生下了,又怎可能有转圜余地?若是……她心中微微遗憾,倘若当初父亲再坚持少许,又未必到这步田地。

更难办的是南生电子的困境:这几年公司发展较为稳定,市郊的几家工厂也是按轨道运作,来自通信商客户的订单骤减,势必引起生产线上的恐慌。对高校的供货则更麻烦,原来因为是老客户,又有十几年的合作,那几个占大头的重点实验室招标都不过是走过场,南生电子每年都照估测的需求量生产,等招标结果一出直接供货——今年的事情一出,成箱成箱的电子元器件直接积压在仓库里,只等着在雨季发霉。

时经纬和季慎言都打过电话来,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使劲也帮不上忙;赵旭更是连南生电子出了事都不知道,还打电话过来找她倾诉感情问题。成冰极哀怨地为赵旭做知心姐姐,末了他还问:“前两天我还在网上碰到思永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的?”成冰咬牙切齿道:“我刚从塞内加尔回来!”赵旭呀了一声:“你们啥时候复婚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复你个大头鬼!”挂上电话颜宣又在旁边笑。这些日子也多亏颜宣协同周旋,几家和他素有业务往来的银行,也同意延长南生电子的还款期限——毕竟是隔行如隔山,颜宣能伸出援手,已大大出乎成冰的意料之外。连母亲都颇宽慰地说:“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原来我觉得这个孩子不定性,他原来的——”母亲顿顿,成冰心知她说的是颜宣前妻的事,笑笑也不插嘴。母亲又道:“‘情义’二字,又有几人能做到?关键时候得个‘义’字,也就够了。”

母亲这话算是默许了她和颜宣的婚事,成冰暗叫不妙,母亲又微微笑道:“你也比以前懂事多了,凡事有分寸,也省了我操那么多心。”

翌日跑完银行,成冰颇汗颜地和颜宣通口风:“你和施阿姨交底了没?我妈昨天晚上突然夸你——这可不是好兆头,这几天我爸情况还没稳定,我不敢吓他们。”

颜宣一脸坏笑地凑过来:“成大姑娘,你说要是我给解决了你们家现在这个难题,你还不得以身相许来报答我这个大恩人?”

“别扯淡!”

“我说真的,你说你现在成天下工厂安抚人心,又要陪那些专家教授听课作报告,还要跟那群洋鬼子们死磕合同……见效太慢了,你要是成咱们家媳妇了,我爹妈还不得砸锅卖铁给你保住南生电子?”

颜宣笑得一点不带假,还不时抛来两个媚眼。成冰默叹一声:颜宣自己是做房地产的,资金回流甚慢,加之如今房地产不景气,本地的房地产中介一个月内倒了三百家。兰庭地产新开的几个楼盘,纷纷打出买房送车位的广告,颜宣自己手头的流动资金,是一刻也少不得的。然而颜家也许帮得上忙,颜家老爷子和不少两院院士有些交情,若肯出面或能有所转机,只是……她和颜宣的交情,尚不到这一步,颜宣又何至于为一个仅称得上朋友的人,去让老爷子这把年纪去露脸?

正好经过发型设计屋,成冰进去剪了个赫本头,颜宣陪着坐了几小时,随后拖她到BELLE VUE。成冰对着橱窗拨弄刘海:“我感觉现在我这样也挺纯的,行情应该也还不错。”

颜宣一副牙根痒痒的表情:“我觉得你不是纯,是蠢——成大姑娘,我就这么不入您的眼?”

成冰撑着下颌笑:“我总得自己学会怎么去面对危机,南生电子是我爸妈的心血,总不能还没传到我手里,就先毁了吧?这些天下工厂也好,去通信商那里求人也好,至少我知道当年更苦更难熬的日子,我爸爸妈妈也一起熬过来了。”

“那叫有情饮水饱,现在你成大姑娘可不就缺个护花使者吗?”

“少拿我穷开心。”成冰悻悻道,想起席思永有几天没来电话,又有些怏怏的。偏偏颜宣还火上浇油:“大姑娘想情郎了?你的前夫同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思永是个什么样的人?成冰拧起眉颇头痛道:“我也说不上来,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是那种……那种在兵荒马乱里也能面不改色的人;后来……我又觉得他心里其实没表面上那么洒脱;现在……”她歪着头看窗外静静流淌的苏州河,依旧是夕阳粼粼,静水无声,她笑得有些憧憬,“现在是胸有激雷,面若平湖——他会默默地做很多事,却不会说出来。不管你是他的朋友,还是亲人,只要他把你这个人搁进心里去了,就会为你做到他所能做到的最好最好的程度。”

是的,席思永就是这么个人。

偏着头看夕阳的余晖寸寸被流云吞没,晚霞一瞬间沉寂下去——如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清明,安定。

颜宣一拍桌子嗤道:“得了,还这么多形容词,说白了不就俩字:闷骚!”

成冰抿嘴闷笑,这话她原来也是说过席思永的。他跳上火车跟她来上海的时候,一个劲地狡辩自己只是一刹那脑子进水。现在想想那时候他竭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只有那时候的自己才看不清吧?

好在席思永现在坦白得多,甚至坦白得可爱,塞内加尔比国内晚八小时,他便算着时差,在他午休而她预备休息前打电话过来。虽然他远在万里,帮不上什么忙,然而每晚能让她有地方吐吐苦水,亦算是很值得安慰的事。

父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出院,季慎言陪她去接,十字路口遇到红灯,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龙,季慎言忽轻声道:“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嗯?”成冰微讶后笑道,“觉得如何?”

“不错,很单纯,你见过的,就上次车展时碰到的。”

“我记得……你的事务所里有个助理,好像一直暗恋你……”

成冰尚未说完,已被季慎言截断:“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宁愿选择只认识几个月的颜宣,而不是我这个……陪你长大的青梅竹马。”

成冰微怔,不自觉地跟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接受了我,就等于是对你和席思永那段感情的否定。”

成冰稍觉茫然,然而她马上明白季慎言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正午的烈日烧得大地都躁动起来,红灯转绿,后面的车按起了喇叭,季慎言这才发动起车子。到医院门口时季慎言又低言道:“是我的一位当事人,之前……

因为案子没有结束,不大方便,你度假回来的时候案子刚刚结束。”他微顿后又说:“不过,我是真的很久没有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了,这次……我希望有个新的开始。”

成冰“哦”了一声,微微有点惋惜,随即而来的却是如释重负——没有人是有义务一定要等另一个人的,有时候这样的等待,亦是一种负担。她俏皮地笑:“你是变相地暗示我,以后我在你这里没有特权了吗?”

季慎言似乎也如释重负,微怔后笑道:“我还是你的私人律师。”

“不许多收钱!”成冰立即正色道。季慎言笑笑,跟着她一起走进病房。父亲出院后仍是回他和章女那里——其实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毕竟他们尚有幼子。母亲没有来,自然是不愿把自己搅和进泥潭里。章女似乎全忘了自己前几日的表现,抱着儿子寸步不离地跟着,父亲明显有些不耐烦,却仍尽量容忍。

送客时章女毫不客气地摔上门,砰的一声,成冰只得苦笑,另一方面竟又有一丝庆幸,为自己险些走错的路。季慎言送她回家,她问季慎言要不要进来坐坐,季慎言婉拒道:“不了,下午还有事。”顿顿后他又笑,“颜总人还不错,最近政府在加强和非洲各国教育、卫生各方面的援助,其中有一部分教育设施的采购计划,你要是能争取到,很能解决一批滞留在仓库的货——听说颜总有相熟的人在帮你争取。”

成冰目送季慎言远去,细细咀嚼他之前的话,不得不承认世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么多人都清楚明白她根本戒不掉席思永,只有她曾这样努力地自欺欺人。

席思永抽空也给她电话,可惜信号不好,听她抱怨这个实验室的教授难搞,那个通信商的采购夹缠不清,母亲忙着争取政府采购的名额,这些话也只能说给席思永听。

偶尔成冰自己也不好意思,便问席思永:“你天天听我诉苦不烦哪?”

席思永忍着笑说:“将来你成女强人了,上个什么胡润富豪榜,我也好出本书,《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我现在正处于素材积累阶段。”

成冰微嗔道:“席思永你老这么贤惠,我会有压力的!”

这样忙到九月间,除了下车间安抚人心,成冰还逐个拜访公司里的技术中坚——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住公司的技术骨干。况且公司里负责研发部分的核心人员,不少也有自己的人脉资源,靠这些私人网络,又挽回了部分和高等院校的订单。政府的采购计划也提上日程,借助颜宣拿到的不少第一手消息,再加上南生电子往年的信誉,总算分得一杯羹,解了燃眉之急。

所有的事都朝着利好方向发展,但是……母亲和施阿姨开始把她和颜宣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无论如何,颜宣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肯花如此力气替她分忧解难,实在是很够义气。然而在母亲和施阿姨的眼里,这一切自然都有另一种解释。

偏偏找颜宣支招的时候,颜宣还死皮赖脸地问:“成大姑娘,您到底看不上我哪一点?我是相貌配不上你,还是家世配不上你?”

颜宣就这么点叫人牙痒痒,天大的事都和你嬉皮笑脸的。成冰万般无奈,看他那副惫懒样恨不得拿他去剐千刀,口上却不得不客气道:“颜大哥,要不咱们结个干亲吧?”

“土了吧唧的。”颜宣鄙薄道,“你看看外面那些干爹干女儿的,几乎就是有猫腻的代名词——我颜宣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

成冰正喝着的一口茶,险些呛出来。回家后母亲又说订了酒席准备请施阿姨和颜宣吃饭做答谢——总之母亲如今看颜宣就是丈母娘看女婿,咋看咋顺眼。

到请客谢酒那日,成冰被母亲揪到一个极古旧的上海老弄堂里,据说是位相当难请的师傅,祖上曾做过御厨。这位师傅每天只做一桌席,且不许客人点菜,全凭兴趣做菜,母亲托了不少熟人才排上号。拐了三七二十一道弯,才发现父亲也被请了过来——这俨然是请双方父母看八字的排场。成冰心想今天再不摊牌,恐怕哪天稀里糊涂地被嫁出去都没法喊冤,硬着头皮笑道:“施阿姨,爸、妈,我和颜宣有些话想跟你们说。”

母亲看看表笑道:“急什么,颜宣还没到呢,有什么话等他到了一块儿说不成吗。”

成冰暗咒颜宣这厮到此时还摆谱,居然打电话来说地方不熟,外面又没地方停车,要大家千万千万再等着他。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帘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颜宣探个头进来笑:“我没迟很久吧?”

成冰眯起眼笑得有些阴恻恻的:“不久,我正找你有些话说。”

颜宣咧起嘴笑:“可巧了,有人也找你有话说。”

他笑着反手从背后拉出一个人来,一把推到成冰面前。

颜宣给他干妈施阿姨的那套说辞是,席思永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刚刚从非洲回来短期休假,因为实在谈得投机,所以拉到这里来一起吃个饭。这样一来施阿姨自然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商量婚事细节。成冰震惊地盯着席思永: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认识颜宣的——所有这些,她竟然全被蒙在鼓里!

趁着施阿姨不注意时她气鼓鼓地瞪席思永两眼,席思永起初有片刻茫然,旋即颜色平和地和众人打招呼。一桌人各怀心事地吃完饭,生生糟蹋了大师傅精心调配的一桌菜。只有颜宣吃得欢快,不时还要点评两句。

吃完饭席思永自然被林南生带回办公室审核,成冰惊恼交加,质问颜宣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颜宣摸摸下巴笑道:

“你挑男人还有几分眼光。”

成冰满是狐疑,只觉以前小看了这只老狐狸:“不用说,政府对非洲的教育援助计划里的采购项目,是席思永和你通的气?”

颜宣点点头,笑得一张嘴恨不得扯到耳朵上。

“你和他一直有来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成冰拧着眉想想又问,“我回来之后?”

颜宣又点点头,成冰掰着指头算:“所以你对政府的采购需求了如指掌——根本就是席思永在那边给你通风报信?”颜宣笑而不答。成冰在母亲办公室外踱来踱去,眸光忽转锋利:“你们有什么交换条件?”

“聪明!你们夫妻俩真是谁也不让谁!”

“你们到底背着我有什么交易?”

颜宣摸着下巴笑:“联手进军非洲房地产嘛。”

成冰骇然道:“你开什么玩笑?”

颜宣摊手笑道:“没开玩笑,南部非洲和西部非洲的开发潜力相当大,国内的开发商和承包商,谁不想分一杯羹?可惜的是那边政局非常不稳定,政变屠杀都是家常便饭,风险系数太高,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钱砸下去连个水漂都没有。”

他使劲地摸着下巴,颇有些不甘心不服气:“其实在非洲做生意的中国人不少,可惜吧……因为太动荡了,很多人都只想着能捞一票是一票,‘诚信’这两个字,是越来越难找了。这样一来就变成本地人不相信中国人,中国人也不愿意做长期投资的恶性循环。成大姑娘你这位前夫难得就难得在……他做起事情来,能让非洲从政府官员到本地小工,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真庆幸他没让别的开发商给发掘了。”

听人夸席思永,成冰也觉与有荣焉,免不了要故作谦虚:“他有你说得这么好吗?”

颜宣努努嘴笑:“成大姑娘,你记性能再好点吗——您当初在我面前夸他,可不止这么点!”

成冰仍不服气:“一点口风都不透给我。”

“那时候我还在考虑阶段,要是跟你说了,你还不得卯起劲来推销你的前夫?不过你还别说,你这位前夫同志也真有两把刷子,我原来觉得咱们好歹也是订过婚的人了不是,他这么半路横插进来,于情于理总是他欠我多一点吧?结果倒好,还不等我琢磨怎么从分成比例上黑他一点呢,他先开口主动让了半成股权给我,”颜宣摇头又叹气,“现在倒让我觉得是我占了他的便宜似的,不然我能把到手的老婆给放跑了?”

等了很久,席思永都没出来,成冰惴惴起来,颜宣笑笑道:“放心,林姨不会为难他的。”

“你怎么知道?”

“其实……”颜宣沉吟半晌后答:“提亲的时候,林姨提起过他……林姨说我们俩上一次婚都结得……挺那什么的,希望我们要真是在一起,就彻彻底底把过去都放下,好好过日子。林姨说,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成冰一怔,颜宣又笑笑:“有那么几天,我是真真正正地,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席思永从办公室出来后,扫过颜宣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便朝成冰瞥过来,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颜宣嘿嘿两声,冲办公室里喊:“林姨,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办公室里“嗯”了一声,这一声里也听不出喜乐。成冰拽过席思永往外走:“这次你给我等着瞧,瞒我几个月!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席思永斜睨过来:“我要是不回来,怎么知道原来你还有个备胎——都谈论婚嫁了!”

“现在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成冰犹有余恨,“不声不响地他就成你那一国的了,你也好意思!”

席思永微哂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让你天天招人惦记,以前季律师,现在颜老板,我倒要看看,谁他妈还好意思吃窝边草!”

“颜宣可没追我!”

“可承认季慎言对你有意思了吧?”

成冰心底暗恨落入他圈套,瘪瘪嘴又问:“我妈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席思永二话不说塞成冰进出租车:“坐飞机坐得想吐,赶紧找个窝给我睡觉。”

上了出租车他便倒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腰,却十分安分,闭着眼一言不发,成冰以为他睡着了,便安安静静地搂着他的脑袋,许久后才听他说:“你妈妈说她不卖女儿。”

成冰直接把席思永带回原来住的小区,前脚拿了条毯子出来,后脚席思永便连着毯子把她给裹进去了。成冰心底一百个不放心,闹着他不许睡:“那我妈还说什么了?”

“告诉你我现在没劲,勾引无效。”席思永闭着眼不再说话,揽着她的腰以腿为枕。其实林南生最是爽快人,不消任何人提点一句,单见颜宣带席思永来这情势,也知是席思永在背后使力,才让南生电子渡过难关。然而她也这么轻松地以一句话,来为难席思永。

席思永暗自苦笑, 成冰和颜宣不过数月交情,嫁过去便不算卖;反而他和成冰一路走

来这么多年,现在竟给他安上这么下作的字眼——然而他看见林南生紧抿着唇,恍然悟到她的意思,笑笑道:“多少钱也买不到这样的无价之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南生对这句话极满意,却又笑着问:“以前我去学校看冰冰,后来听她提起过你,说你这个人,其实没什么野心,也不很热衷名利。”

“我现在也不大喜欢。”

“这么说让你现在去做这些事,不是很为难你?”林南生循循善诱,一句话便是一个陷阱,“我不希望二十年后你怪冰冰,说我当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为你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甚至不惜改变自己的人生信条——这么大的罪名,冰冰她担不起。”

他只淡淡笑道:“金钱、地位,很重要也很不重要。我只是不希望我的感情,受到别人的金钱和地位的考验。”

席思永是临时请了数日的假回来的,小聚两日又匆匆地飞回去,成冰眼里的哀嗔简直能把静安寺给淹了。年末时颜宣飞塞内加尔,带成冰来和他小晤。席思永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向公司递交了调岗申请:督工了两年多,想想也是时候给新人们腾腾位置了,况且现在他的工作本就是和各国政府联络调停居多,申请调岗于公于私都方便许多。

新年过后颜宣的新公司正式挂牌,七七八八的闲杂事务一直忙到年中,往返西非和国内数次,成冰也忙着下工厂熟悉业务——忙到连复婚手续都没时间去办。赵旭年初才听说他们和好的事,专门打电话来奚落成冰:“我当初心里想啊,你只要往前迈一步,思永就有勇气把剩下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给走完了。没想到妹妹你一口气把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可真够气魄!”

成冰万里追夫的事迹旋即被赵旭添油加醋地传播了一遍,再被时经纬妙笔生花粉饰一番,传回K大的BBS又演变为一场传奇。杜锦芸也特地来审问成冰:“下次你要生孩子,千万记得通知一声,别一声不吭地十年八年后牵个娃出来,说这就是订给我们家儿子的童养媳!”

再登录Eternity那个账号,发现有新邮件,是乐队现在的成员发给曾在摇滚版出没过的水手的:K大的露天电影院即将拆除重建做其他用途,黄金时代乐队将在电影院拆除前夕于此地做毕业演出,邀请摇滚版诸位水手莅临赏光。

看时间就在两周后,看乐队名单,已没有几人是当年的熟面孔。此时看到这样一封信,竟有恍如隔世之感。成冰电话给席思永,问他有没有空请假回来,又联系上时经纬,三人便约好同赴新的黄金时代的毕业演出。

回到K市,竟在承办院系土木学院专开的售票处遇到乐队的老鼓手,原来他也是来买票看演出的。再打电话给另外几位朋友,才发现当年熟识的诸人,竟不约而同地回到K大,悄无声息地以普通观众的身份去看黄金时代的第二次露天大演出。

遍插茱萸少一人,独独少了黎锐,漂泊在大洋彼岸,打越洋电话过来说:“替我再看露天电影院一眼。”

乐队的主唱以热情洋溢的14 Years开始演出,十四年,这正是黄金时代诞生的岁数。成冰掐指一算,朝席思永笑道:“算起来我们都认识快九年了。”

“记性不错,我胳膊上的疤还没全褪。”

“季慎言送我的那套《安徒生童话》,还在你那里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捐给塞内加尔的小学了,明儿我再给你买一套。”

“你怎么能拿我的东西送人?”

“别的男人的东西。”

“中文版的,非洲小孩怎么看得懂?”

“就当传播民族文化了。”

“那——还有那个冰雪宫殿的模型,我也要一个。”

“等着有钱了给你盖一个真的!”

……

演唱中途高潮不断,露天电影场一片沸腾,如新开的水翻腾摇荡,最后压轴的仍是翻唱蝎子乐队的Life's Like a River。那熟悉的前奏一出来,露天电影院里再度欢声鼎沸。喧嚣人潮中,成冰听到后座的学生正扯着嗓子向同伴嘶喊:“唱得不错,有当年帝国双璧的范儿!”

“什么帝国双璧?”

“Eternity你都不知道?一个合用ID,摇滚版的夫妻店,黄金时代的帝国双璧,当年号称ET降世……他们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可有天皇巨星的范儿了……”

后座那位兄弟正在给小师弟普及Eternity的传奇历史,郎才女貌,风华绝代,遗世独立,诸如此类,再后面的话湮没在人潮人海中。席思永和成冰相视而笑,后座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顶礼膜拜的对象,此时正在他们的前座,牵着手随人潮呐喊,一如当年张狂不羁的小摇滚青年。

风景远望总是美丽的,你眼里的种种传奇,亦不过由他们的柴米油盐幻化而成。

岁月匆匆流逝,你学会沉默是金,以另一种方式观察世界。不要害怕衰老,生命仍充满欢乐,逝去的美丽会驻留你心底……

生命如一条长河,穿山入海,永不止息。

K大的桃李已谢,秋桂未开,曾有过的绚烂青春,也许终如露天电影院一样远逝,湮没在人们的回忆里,而他们的故事,还在河水中蜿蜒流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