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舍不得吗?”胡珊泛出一阵醋意。
“不是的,我是看见她没有戴帽子,我刚好看见衣柜里有多的……”
胡珊一笑:“深,你说我穿上大衣好看吗?”
“好看。”
“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呢?我不喜欢你这样子哦!”
是吗?是的吧。那个问题没有找到,就是无法释怀。
重深感觉到怀抱里胡珊的体温。会接受小珊的告白,就连自己也是没有预料到。不知道为什么,胡珊的逗乐,还有时刻甜美的笑容,似乎让自己觉得很安心。可以把心头说不出来的忧伤,冲淡。这些忧伤,一定是那个问题带来的。
“深,你笑了,很好看呢!”胡珊觉得抱住面前的重深,就像是抱住了一棵最可靠的树。她的手指在重深面孔上滑动,这张长大的面孔,比起小时候,更加让人安心了。
“还记得吗,阿姨不在,那是初春,晚上下了暴雨,闪电和响雷……我害怕睡不着觉,你就睡在我旁边,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是吗?不大记得了哦。呵呵!”
“我记得就够了。”
又开学了。冬天过去,春天返回了。学校光秃秃的梧桐,冒出碧绿的小叶子。道路边上的草坪也恢复了精神。林栖转到了艺术班。艺术班在三楼,距离原先的班,整整两层楼。
胡珊的离开,是在开学后的第二天。
她还是纠缠不休:“我要回国了。深,你可不能够忘记我!”
“怎么会呢!”
“好吧,你去上课吧。阿姨会送我去机场的。”
“好的,到了给我电话。”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许变心!”胡珊骄傲如王后发布命令一样笑了。
还是那么直接,那么信心满满。
林栖路过原先的教室,因为调整,座位变得稀松许多。宽敞了许多,没以前那么逼仄了。都在一个大楼里,总是容易遇见的!林栖打量着重深,似乎有眼可以看见他的灵魂的情绪。重深躲闪,低头走过去。
景瑞不在家里,她和蔡健见面去了。中学生涯最后一个学期,假期浓缩为星期六半天,星期天一天了,而且是双周才轮到!家里,只有自己和小羽了。林栖坐着,发呆。窗户外面,是春天到来的变化。电线杆上多了鸟群,这片区域的房子不高,有些是老式建筑,屋顶上都生长着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但一样葱茏而清澈。
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微地念诵着:在海的最深处,住着六个美丽的人鱼公主,那个顶小的要算是最美丽的了。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
这个故事是小羽在念诵着,林栖认真听着。小羽也渐渐在长大,时间的变化,谁都没有留心。小羽的嗓子很清亮,但是发音……有点漏风,有点让人发笑。因为他最近掉了两颗乳牙。是到换牙的时候了。
小人鱼爱上王子。为了追求爱情幸福,不惜忍受巨大痛苦,脱去鱼形,换来人形……王子要和人间的女子结婚了……巫婆告诉小人鱼,只要杀死王子,并使王子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小人鱼就可回到海里,重新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小人鱼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到那位美丽的新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亲了一吻,于是他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她向尖刀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睛转向这个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林栖听得怔住,她忍不住大喊一声:“小羽。不要再念了……”
小羽转头,小脸全是纳闷。一贯温柔对他的姐姐,怎么了?
他只是读了一篇童话而已。已经上完幼儿园的他,开始认识很多字了,虽然读的还是简缩版本的《海的女儿》。
小羽托着小脑袋,一副你说的我确实不大懂的样子。当然,不是对童话的完全不懂。而是:“为什么我讲这个故事,你会那么大反应呢?”
终于,林栖还是语调温和下来:“没什么,小羽继续读故事书吧。姐姐很累,回房间休息了。”
林栖摸着小羽的头,她必须尽快回房间。否则,她无法克制住眼泪。那就更加无法给小羽毛交代了。为什么她会哭得这样难过,这样悲伤。
景瑞回来了,蔡健送她回家,在门口亲了她的额头。她不希望这些被林栖看到,她担心林栖会触景生情,心里伤感。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爱是一种无法公平的事情。幸福的人,与不幸的人。同在地球上。
“小羽,林栖姐姐呢?”
“她在房间里,都没有给我做饭,我好饿。”小羽很委屈。
“是不是你惹林栖姐姐不高兴了?”
“好像……是吧……”
“那你做什么了?”景瑞看着林栖房间虚掩的门。
“小羽很乖的,但是,姐姐不喜欢小羽念这个故事。”
景瑞看见了地上的故事书。封面上,是四个与海水一样颜色的字,《海的女儿》。原来如此。
“不要紧,姐姐不是生小羽的气呢。是别的人惹林栖姐姐不高兴。来,景瑞姐姐做饭,小羽到桌子边等着。”
“好哦!”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马上又高兴起来了,“对了,爸爸把生活费也汇来了,是小羽签字的哦。”
“是吗?很乖嘛,表扬!”
“那我想明天去吃麦当劳。”
“小滑头!”
做好了简单的晚饭,林栖还没有出来。
“小羽先吃,我去叫林栖。”
景瑞推开门。窗帘都是关闭着,林栖抱着自己,坐在床上,头发掩盖住了她的面孔。景瑞把她的头发顺到脑后,摸到了潮湿,那是眼泪。林栖的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在听什么呢?”
“景瑞……”林栖只是呼唤着名字,“我好难过……”
“我明白,我明白的……”
耳机里,是一首《双手的温柔》:“先别说,先别说,离开我的理由,反正都将是相同的结果……”
景瑞抱住林栖:“不要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实在无法挽回,那我唯有学习着放手。”
“放手?”景瑞几乎是严厉地反问。
激动得摇晃着林栖:“坚持那么久,曾经那么相爱的彼此,为了你,他付出那么多,现在都变成了零吗?”
“你不是很有信心的吗?为什么放手?为什么?”
手机响动了。林栖不去理睬手机,景瑞叹息一下,放开林栖,走到桌子前,抓起电话,按下接通。
“林栖你好,怎么一直没有联系我?”这个声音?是林教授!他回国了?
“您好。”景瑞把电话递给林栖,“是林教授。他找你,问你怎么一直没联系他?”
林栖平息一下情绪,才接过电话。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有联系林教授这件事,她想不出什么理由搪塞,因为她当时把名片丢了,丢在办公室门口的意见盒子里!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林教授问林栖:“关于江重深,你不觉得,我们需要沟通一下吗?”
为什么是自己?完全应该是和重深的母亲雷阿姨沟通吧!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算。不是重深的女朋友了,也没有别的合适的身份。
“为什么?林教授。”
“因为,他恰恰忘记的是你,不是别人。”这确实算一个理由。
“其实,在治疗过程里,确实出了一点瑕疵。”
林栖豁然坐起来。她的灵魂几乎也要跳出躯体。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那么寄托希望,那么信任的林教授,手术里居然出现了瑕疵,出现之后,还一味掩盖。林栖不可接受。
“如果你想知道是什么瑕疵,我希望你能够过来我的门诊办公室一下,好吗?明天早上十点,我等着你。”林教授的语气似乎不大紧张。
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自己需要知道吗?
需要。因为,那有关重深。
胡珊离开了。家里变得清静了,少了一个爱叽叽喳喳、时刻围绕在自己身边说笑的女孩子,连空气都变成寂寞的了。
“重深……”妈妈站在门口,“在忙着做功课吗?”
“没有,现在休息一下。有事情吗?”
“是有点小问题。”
“您问。”
“胡珊走了,她似乎很舍不得你。”
“是的!妈。”
“小珊,我看得出很喜欢你。”
“呵呵!”重深觉得也不需要否认,已经是大家都可以看出来的事实。
“那你是什么态度呢?”
原来,妈妈关心的是这个。
“我?我也觉得小珊很可爱,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只是可爱?”雷夏喻问。
“我大概,也是很喜欢她吧。”
“那么,林栖呢?”
重深愣了一下,很用力思索着,缓慢地说:“我真的,还是有喜欢的感觉了吧?但是,我只记得一点点了。没有对小珊的,浓烈。”
“妈妈不反对,因为恋爱,没有办法反对的。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把握。如果决定了喜欢谁,就要给另外一个人,认真的交代。”
“是的。我会的!”重深转过身,那些笔记本还在书桌上。最后的页码,那首诗歌的句子,柔情而哀伤。“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你。一旦把尘世间的哀歌忘记。”
“那早点休息。对了,下周一,是你爸爸的忌辰。早点回家!”
说完,雷夏喻再次掩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爸爸的忌辰……爸爸的忌辰……”重深喃喃地重复着这五个字。
他猛然站起来,几乎连人带椅子摔倒。打开抽屉,一通乱翻。那个飘浮无迹一直没抓到的问题,如命运一般骤然光临。在体育场上的梦境,曾经梦见过的梦境,妈妈从来没告诉过自己,爸爸究竟是怎么离开的,就算是意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外……他要找小时候的相册。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综合大楼。阳光照射在喷泉上,充满了明媚的生机。林栖敲门。
“您好。”林栖有点惴惴不安。
林教授似乎很开心:“我这次在国外,带回了新的医学进展的消息。”
“所以……”林栖试探地问。
门再度被敲响,是林教授的助理:“教授,在您手上的case,江重深的母亲雷女士,与我们联系过,在您出国期间。现在您回来了,是不是通知雷女士?”
“好,知道了。我来通知。你忙别的事情去吧。”
林栖仍然纳闷:“为什么不请雷阿姨来,我们一起来比较好吧?”
“现在先给你看一卷录像资料,雷女士,我会在合适的时机请她过来。”
桌子上,比平时多放了一副餐具。
“妈妈,爸爸究竟是怎么离开的?就是一个人出门,出了意外么?出的是什么意外?”
雷夏喻愣了。是的,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不再重要了。为什么重深会忽然问起?
“是的,就是出的意外。车祸!”
“不,不单单是这样的。妈,请不要骗我。”
雷夏喻泪如泉涌。她已经无法完整地说话了:“重深……不要逼妈妈,不要逼妈妈……我什么都忘记了。”
是的,在爸爸的去世当中,受到伤害的,是两个人。是重深自己,也是妈妈。重深忽然镇定了,反过来安慰妈妈:“好,我不问您了。我保证不再问这个事情了!”
那是最沉痛的记忆,是妈妈不愿意再次面对的记忆。这么多年来,爸爸的去世,只有一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出了意外。直到自己被确诊narcolepsy。才知道得多了一点,爸爸也是患过narcolepsy。因为narcolepsy,才会出的意外。但是当时的场景,都变成了零碎的空白。只留下片断。关于飞行的片断,彩色的,海面,以及返回地面!是的,如果妈妈无法回顾,无法面对。那么,我要自己找出答案。重深抱住了妈妈,他第一次觉得,妈妈的身体是瘦小的。
问题已经明朗,答案也尾随而来。重深此刻站在游乐场当中。一切都显露出来,包括答案与真相。这里,爸爸在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合影过。在小时候的相册里,有照片。
游乐场在拆迁。旋转木马的油漆都脱落不堪,摩天轮也早就转不动了。这里,以后会变成新的超级市场。在树立的巨大的说明招牌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旋转木马的底盘,是蓝色的海洋,依稀还是可以分辨出,图案画着海星、乌贼、斑斓的热带鱼……
两岁那年,自己坐在旋转木马上,相对于自己小小的身体来说,几乎是浩大的场地。地面上的图案,就是那无边的海洋。似乎不光是自己。在自己的背后,还有一个高大的背影。那个人,是爸爸!这里,是爸爸带重深来玩过的地方。那段记忆,怎么就彻底遗失了!是因为自己太小了吗?
日光很明亮,春天也有某些日子特别炎热。仰头看着,意识被照射透明。是的,他终于有了清晰的对应,在过去的遗像和现实的物体之间。一些记忆,像是被泼出的沙子,又被聚拢,组成原先的图案,原先的经历。
爸爸抱着自己,坐旋转木马,一起走在人群之中。爸爸忽然倒地。重深跪到地上,双手撑地,额头沁出汗水。
是的,是自己经过的时候,指着里面的世界,想要去玩。爸爸本来不应该答应自己的。他不可以随便出门的。可是为了成全小小的自己的愿望,终于还是大胆出门了。爸爸的离开,是因为自己。原来如此。两岁的自己,已经分辨得清楚这些事情。自己却把它们都丢到不知名的记忆角落,仿佛从来没有经过。后来,就是一些妈妈的片断。痛苦哭泣的。这些,现在都想起来了。重深的眼泪垂直地面,滴答如雨。
远处,工地在轰隆。一个工人问工友:“那个男孩趴在那里做什么?”
“发呆吧。可能是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玩过,很怀念吧!最近好多这样大小的孩子,来发呆呢。”
“现在施工,太危险了,怎么能够让孩子们胡乱进来……”
“等等,看那边……”
一群人集体大叫:
“让开,快让开……”
“小姑娘……”
一辆工用推车从斜边滑落,重深觉得整个人一震,听见一声闷响。他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但是,被沉重地覆盖了。灰尘被强大的撞击激扬开来,在半空里,与阳光一道耀眼。那些聚拢的记忆,又被打散。
雷夏喻坐在暗中。她已经震惊到无法确信,是否做梦。投影仪器播放出的,是重深。时间,是做手术的那天。重深被推进了手术室。但是手术室里却没有柳叶刀和止血钳,也没有穿上消毒手套。手术室的门关闭上了。一些仪器关闭了,撤退到边上。打开的是另外一些仪器。
林教授坐在夏喻的旁边,中间隔了两个空位。林教授在旁边开腔解释:“那些仪器,是监测脑电波的!”
究竟,这是做什么?然后,外国医生上前。手术台上的重深,已经闭上了眼睛,被转移到一把椅子上。
“我们在给江重深进行催眠。”
催眠?雷夏喻转过头,眼睛在暗中,被屏幕的光芒,映照着加倍闪烁!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与沟通时候说明的治疗手段完全不一样的治疗。画面上,催眠被进行着,林教授的解释继续进行着:“其实我们真正要做的治疗,还是以心理手段为先。催眠,就是一种心理暗示,我们需要找到症结,真正导致重深的问题所在的症结。因为,我们怀疑这并非遗传性,而是来自幼年时期的强烈心理创伤的一种防御机制!雷女士,你也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们重深的这个秘密吧!
是的,那个秘密一直藏在雷夏喻的心里。年幼的重深,渐渐长大,在她的灌输之下,根本遗忘了那些糟糕的事情。但是遗忘只是被掩盖,而不代表不存在。林栖,经过类似的过程,所以,在看到摄影之后,能够立刻感同身受。
重深的爸爸,是因为在幼年重深强烈的渴望与要求下,不顾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带着小重深去了游乐场。意外就发生在游乐场。雷夏喻不愿意重深一生背负着痛苦的负罪。是因为他,才害死了爸爸的。
“作为一个母亲,你的做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只是,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回避!即使是重深的父亲,也一定不会后悔,因为陪伴自己的孩子去游玩,是一个父亲最美好的瞬间。”
画面上,重深被催眠之后,缓慢地说着一些话语。那是林教授与进入睡眠状态里的重深,在进行对话。
“谁是你最爱的人……”
“妈妈,林栖……”
“还有谁……”
沉默……重深的头林栖低着。脸上,忽然出现惊恐的表情,像是幼年的孩子看见了可怕的事情,浑身颤抖起来。
林教授叹息了一声:“因此,我们做的根本不是脑部手术,所以,我才这样大胆。”
“所以,在医院的一个月?都是演戏!”
“是的,我和助手,以及其他专家一起配合的。请原谅我没有告诉您真正的治疗方案。因为,我一度怀疑,真正的原因,就出在您的身上。”
“我的身上?”
“在每次借助更换绷带,清理伤口的过程里进行的治疗当中,涉及重深生活的人,我都逐渐进行了解!”
“在倾吐和发泄了情绪之后,重深确实有了好转。连续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narcolepsy。但是,我的助手跟踪反馈的消息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体育考场上,重新发作!”
“也就是说,完全可以排除别的原因。在当年,我治疗过您的先生。后来,失去了联系。医院要为病人保密,那个时候国内的心理治疗也不够成熟。我一直为此很抱歉!”
一切,都是一个圆圈。夏喻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一边泪盈于睫,一边让自己镇定。她需要时间来理清思绪。
“您是说,先已经请林栖看过了?”
“对啊!”
“那,重深一定也都知道了。”雷夏喻站起来,想要去拦截。
“雷女士。”林教授按下她。
“请听我说,要真正解决重深的问题,应该要面对这些问题。”
雷夏喻掩住面孔,此刻,她无法像一个学校任职的中层领导那样保持冷静,她只是一个脆弱的母亲。
“我确定,重深其实,对幼年时候,你的失去丈夫的痛苦反应,刻骨铭心记忆了下来。”
“因此,你们母子共同回避了家庭当中失去了最主要的人的事实。你们避免提到那个人,你的丈夫,重深的父亲!”
“重深的成长,就是在这样的缺憾当中,因为人为的淡化和掩盖,忽略了父亲。也忽略了父爱的弥补。”
“一个母亲不是不可以教育孩子。而是,她没有力量扮演两种人格角色。”
“你们在这样的回避里,相互强化了这种失去至亲的创伤。重深成年之后,意识成熟,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这种潜意识的折磨。”
“它表现为,narcolepsy。”
雷夏喻无法不承认,林教授的分析,就是她一直以来所做的。
“那个女孩子的出现,对于重深来说,犹如两个类似的人,必然的吸引!相信这一点,您也有所了解。林栖,同样也是一个有过心灵的创伤的女孩子。”
“在进行催眠的治疗后,重深偏偏选择了忘记林栖……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通过林栖的遭遇,也牵连起重深与父亲的遭遇的那些记忆。”听到这个程度,夏喻也开始明白这当中的相互影响与关系。
“对!重深的那一部分防御机制开始启动,回避林栖,回避对这个女孩子的爱,就是避免想起,小时候的罪过。他一直认为,那是一种罪。”
生命与灵魂如此严密,服从最基本的规律,延续下来。
“丁零丁零丁零!”
雷夏喻的手机剧烈地振动。她顾不上看是谁来电,直接接听。
透明的液体,在输液管中,缓慢地流淌进身体。心电图,跳动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经过急救,已经脱离了危险。她的周围,是一群人。
送到医院的时候,重深几乎语无伦次,现在他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了。
“妈妈,我去了游乐场!”
“林栖,帮我挡了滑落下来的拖车!”
林栖此刻的面容,无比恬静。这个时候,她再也不担忧找不回来失去的爱,再也不用因为重深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而悲伤。不知道,她会不会做梦,会梦见什么?重深的手,与林栖的手,紧若从来就生长在一起的连体婴儿。
景瑞盯着林栖的呼吸,良久,才问:“为什么林栖会找到那里去?你为什么要去工地?如果不去,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除了重深、林栖、雷夏喻,其他人都无法知道。就连林教授,也只是才知道大致的原因。为什么林栖会出现。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拖车。难道,她一直都跟着自己。是的,在那一刹那,关于爸爸的记忆,浮现出来。前因后果都清晰了。包括,做催眠的治疗。还包括,与林栖一起经过的那么多事情。犹如无数个电影场同时播放。
“谁是直系家属?”负责林栖的医生进来了,拿着病历询问。
“是我!”景瑞举手。
那医生也看见了林教授:“老师您好!”
林教授点一点头,示意他做自己手头的工作,自己退了出去。医生对着大家,指了下自己的工作牌,看着景瑞说:“你好,我是林栖的主治医师。叫我赵医师就可以了。”
“她不要紧吧?”重深看着赵医师,第一个发问。
“你是?”赵医师问。
“她是我的女友!”
赵医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需要住院观察和休养,因为她受到了外力撞击,幸好拖车是空车,如果是满的,她已经没命了。”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景瑞问。
“这个我们也不能够确定,请耐心等待。因为她身体很虚弱,需要休息。”
“那拜托您了!”雷夏喻说,“医药费用,先由我来支付。”
医师点点头,不再言语。默默检查,记录一些常规数据。然后出去了。大家的目光,回到病床上。林栖还没有醒来。她的面色很苍白,那是因为失血的缘故。
天已经昏暗下来。
“妈妈,今天晚上,我想留下来看着林栖。”重深请求,雷夏喻无法拒绝。
“妈妈也留下来吧。”
“那我们都留下来。”蔡健提议。
“不了,我想单独和林栖在一起。”重深说道。
如此,大家也不再说话了。
“一有情况,联系妈妈。妈妈永远会支持重深的!”
“谢谢妈妈!我……我不怪您!”重深的眼睛,已经说明他找回了一切记忆,了解了全部情况。他不会怪她,这些年来的隐瞒。
只是四个字,雷夏喻却几乎要坠落眼泪。
大家都退出了。护士看没有事情了,也退出了。病房里,恢复了寂静。
“嘟……嘟……嘟……”心电图一跳一跳的。林栖的呼吸声,一深一浅。
“对不起,林栖!”重深多么希望,她可以听见自己说话。
可是她还在昏迷当中。那个夏天的炎热时刻,在车站里第一遇见,如今想起来,已经感觉如同很多年前的事情。在大雨天里,林栖的哭泣,遭遇伤害和排挤,企图把自己放入圆湖里,结束自己。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自己是多么欣喜若狂!他背着她,在雨里走,期待着再来看睡莲……都成了过去。还有黄昏时刻,喂东西吃猜是什么的游戏,那些甜蜜无比的惩罚,都过去了。确诊自己患上突发性睡眠症,不知道如何告诉林栖,也过去了。把和林栖的相处,都丢了,以为自己喜欢上胡珊,也过去了。
但是,爱,始终没有过去。无论何时。只是暂时被压制了。现在,爆发出来。重深声音低低地说:“林栖,除非死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他把自己的脸,放在林栖小小的掌心。
天终于昏黑了。灯光关了。护士也开始换班休息了。房间里,只有一些外面的微光渗透进来。这些光芒,足够看清楚林栖的面孔。
“快一些醒来,林栖,我们不是说过吗?还要一起去做很多事情,去旅行,念大学,不会再分开。”
重深的声音很细微,他生怕,吵到了林栖!这已经是夜晚十二点了。但是,六个小时之后,一定会再度亮起来的。
“2月份有一个最重要的日子,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是情人节哦!”
门口,两个护士在交谈。她们一定是期待着恋人准备好的礼物了。当然,她们也要准备好巧克力,还要打扮得很漂亮地去约会。天还没有亮。五点这一班的护士已经回到医院。日光灯,重新开了。走廊里,来往的人多了起来。重深睡着了,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没有做梦。但是,依稀感觉到被一种目光温柔地笼罩着。
太阳在天空的东边,努力,再努力,再努力。炫目的光芒,生气。日出,是一天当作最神奇的事情。护士进来,把窗帘一把拉开!阳光照射到了病床上。
重深醒来了。他看见了林栖,醒来的林栖,嘴角是浅浅的笑容。她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脖子边上,似乎,顺着自己头发抚摸下来的。她不能够太用力,因为那会牵扯到伤口。他们就那么对视着,任凭阳光把两个人照射得通体耀眼。重深也笑了!
“你看,有两份早餐……”林栖声气虚弱地说。是的,真的有两份早餐。
“这家医院的服务态度,真好!”该说的话,太多了,太多了。现在,却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两份早餐,重深记得,许多的日子,林栖先到学校,给懒洋洋迟到或是只管睡觉不吃早餐的自己,买好一份。林栖醒来,重深的心也放下了。摄影作品,同样也在重深的面前,播放。
这已经是林栖住院的第四天。陪同重深观看的,是林教授和雷夏喻。
林教授问:“是否记得,林栖奶奶的录音笔?”
“记得!”
“如果你的父亲也有这样的一支录音笔,你会原谅自己吗?”
“不可能,爸爸没有留下来吧!”重深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有,妈妈一定早就拿出来了。
林教授和雷夏喻相视一笑。这是最新的研究成果。并且,已经在技术上比较成熟了。时代的发展,带来的是更多的福音。以及,对人的心灵更多的了解。这一次,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治疗了。重深不再追问,该知道的,一定会知道的。他相信妈妈,也相信林教授。那么,林栖呢?需要一起接受治疗吗?
林栖因为有了妈妈的原谅和祝福,走出了最深重的阴影。
林教授一笑:“不必了,你就是她的治疗师。因你的爱,她将逐渐痊愈。你们各自命运,不正是对方的参照吗?比不幸更加糟糕的是负罪感。你们所爱的人,永不愿见到你们困于痛苦。”
是吗?说得还真是文艺腔得很。这真是深奥的答复。
“我无数次想象,如果是我,会怎么样?我想,我大概还是会站住,发出惊叫吧!”
“也许吧……”
“当初,你在想什么啊?”
“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呵呵!没有经过,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做的。”
“我真的是喜欢重深的!”
“我相信。”
“真的?”
“真的。不过,当你喜欢的重深,不是那个可以给你依靠的人,你还会爱他吗?”
“你喜欢的,只是那种感觉吧,那种重深给你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就像是雷雨的夜晚,你害怕到极点,有个人可以照顾你,保护你的感觉。”
“那不是爱。因为,你无法以同样的照顾和保护回报给重深。当你知道重深变成脆弱的患者。你就畏惧了,退缩了。对吗?”
“而我不会,因为,我们一起经过了许多,我已经选择了,去爱他。爱和喜欢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门口走廊,是有节奏的脚步声。对话暂时停了。重深提着食物盒子。里面是林栖最近比较适宜吃的清蒸豆腐、鱼汤以及番茄牛肉!有一个年轻的背影,端正地坐在林栖的病床前。很熟悉的背影,而且,是一个女孩子。
“小珊!”重深快步上前。
“怎么是你?”
“重深哥哥,是我,怎么,不欢迎哦?”
“呵呵,没有。”重深看清楚,没有发生什么异样情况。林栖面孔上是微笑,似乎在跟胡珊聊天。林栖的笑容,很清淡,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些血色,这是因为身体在渐渐好转。
“我可是连夜买了机票回来的哦。”
“回来了呀?”林栖对重深说,“干吗那么紧张?”
确实很紧张,因为,曾经接受过小珊的喜欢啊!现在该怎么交代?重深忐忑不安了。
“重深,我担心我的功课都耽搁了。”
“我相信林栖姐姐用功了,就可以补上去的。”胡珊抢着拿过鱼汤,“我来喂!”
“谢谢!”
“重深哥哥,你去休息吧。”
重深在旁边,听见这个久违的叫法,看一眼胡珊,笑了一笑。怎么,回来一躺,称呼又变回去了?
“嗨,我们来啦!”
是景瑞和蔡健。
“我们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景瑞说,一眼看见多出一个人来,“咦,胡珊?”
“是我。景瑞姐姐你好哦。”胡珊还是眨巴着她微蓝的眼睛,甜蜜蜜地打招呼。
“小珊是来看我的哦!”林栖接过景瑞手里的鲜花,深嗅一口。
清冽的香味,弥漫开来。
这个病房,变成医大附属医院最热闹的病房。
“小羽呢?在学校乖不乖?”
“他呀,应该在为老师布置的筷子夹弹珠游戏发愁呢。”
“重深哥哥,催眠好玩吗?”胡珊好奇得很。
“好玩?”
多数人应该会觉得很神秘吧!可是觉得好玩,似乎很少有人这样认为。
“那我干脆跟林教授学习催眠,以后,把小珊给迷晕了算了。”
“不要……那可不行……要是被占便宜了怎么办?”
重深一愣,顿时没法面对在场的人了。因为已经一片哄笑声。
“这次回来,过多长时间啊?”
“一个星期就回去,因为,我担心我的honey会担心。”
“honey?是什么?”
“就是甜心,小情人的意思!”景瑞解释。
啊,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的喜欢男生了。失落吗?不失落。重深觉得浑身轻松了。卸下了忧心和抱歉。
“你们说,重深哥哥被催眠了,会不会见到外星人?”
“没有看见外星人,倒是看见了爸爸。”
“爸爸?”异口同声地发问。大家都好奇了。
“是的。”重深故意卡住,吊胃口。一阵面面相觑之后,胡珊还是像以前那样,拉着衣服,扯着手,折腾重深。
“距离考试,只剩下两半月了。你想好读什么学校没?”景瑞问。
“想好了。”蔡健回答。
“那是?”
“就是你要读的学校!”
“要死啊?不要这么亦步亦趋阴魂不散!”
“没错,我就是阴魂,而且不散!”蔡健做出一副吊死鬼长舌头的怪样。
景瑞捂着肚子,乐不可支。是的,胡珊曾质问过,自己还喜欢着重深吧。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她可以再次确认,她爱的,是蔡健。这个不很帅,但愿意逗她开心的男孩子。这个在她没有变得漂亮之前,就留意起她的男生,这个故意喝加了几大勺子盐的咖啡的男生,这个……
“景瑞,他们会读什么学校?”
“林栖已经填报了服装学院呀。”
“如果考不上呢?”
“也许会被调剂到类似学校的类似专业吧!”
“那重深呢?”
“蔡小贱,你怎么变成问题儿童了?那么多问题,我怎么知道呢!”景瑞无奈何望着天,“他们,会有他们自己的考虑的。也许,是心理学?跟着林教授那个狡猾的老头?”
这一边,林栖收到胡珊的电子邮件。
她邀请她和重深一起去英国玩。
雾气那么大,一天到晚不容易看见太阳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呢!重深摇头。
“可是,是小珊的盛情邀请哦。”林栖拿出一本日历来,在暑假开始的那一天,画一个圈圈。都不知道考试能否考出好成绩,就已经开始计划暑假了。这两个人,没救了。
可是,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急着为将来烦忧,人生还长呀。
“阿姨呢,怎么最近不见人在家里?”
“大概,又和林教授聊天去了。”
“那是个知识渊博、说话风趣的老头嘛。而且,据说……”
“据说什么?”重深看着林栖,期待下文。
“据说是单身哦!”
“我的天,林栖你想多了吧!你该不是把我妈,跟林教授……联想到一起了吧?”
“这有什么?人格魅力,是可以跨越年龄界限的……”
“还是说说怎么过这个月的14号,比较可靠。”
“怎么过,你安排!”
“白天上课,复习,然后一个小时接受林教授的催眠,我梦见了爸爸,他很亲切,和我面对面地谈话,叮嘱我要用功。”
“很奇妙!”
“我知道,爸爸不会责怪我的。因为,他是最爱我的人之一!在我们彼此之间。就像是你和你的亲人。”重深笑笑,开始翻那几本笔记。
相互对望的眼眸,延伸到窗外,天空始终浩瀚。并肩而立,静默无言。比青春更漫长的是一生。比最遥远更遥远的是无尽光年。
时间与空间,经过了最漫长的旅行,结束悠久悲伤的梦魇,恩赐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