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和姜一叔正打扫卫生,意江山帮着扫蜘蛛网,小凤凰负责烘干在秋日雨季变潮的枕头被褥。
“这么早就大扫除?”跟程梓待久了,临江仙清冷的声线都染上了烟火气,也会开玩笑了,“不给姜书客和岑想留点活儿吗?”
“看你说的。”柳娘子擦着窗户,笑眯眯一抬眼:“我当然留了,厨房那堆年夜饭要用的碗筷杯碟都是他们的。”
进了姜家门就是姜家人,既然都是一家人,自然也都干活儿,大家整整齐齐,谁也不占谁便宜。
临江仙垂眼一笑。
过了中午,天阴下来了。不多时,雪花扑簌簌落下,很快便堆满枝头,院子里也盖了一层厚厚的絮白。
程梓怕冷,于是除了身上那件披风,临江仙还给他戴了手套穿上棉靴,把他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裹成团子,多走两步都怕他滚出去。
团子不爱闲着,拿起扫帚就要兴冲冲地跑去院里扫雪。
“诶,不忙着扫。”临江仙抓住他的手腕,稍微用力,便把人扯到怀中,“留着雪铺在庭院里也别有风趣,待天放晴了再去扫也不迟。”
听到这话,没什么艺术细菌的程梓伸头往外看,只听得风声清冷,雪花静静落下,灰白的天澄净高远,确实有泼墨山水画中的雪景的意境。
这时,柳娘子端着一张长矮桌出来,桌上一侧放着茶具,另一侧是个棋盘,棋盘边上还有个用作插花的斜挑美人觚。
看见程梓望过来的金瞳,她笑道:“如此风光,不做点什么附庸风雅一番,倒也浪费天公美意。”
“柳娘子出阁前可是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词作得也好。”小凤凰跟出来,背着手慢悠悠地道,“如此文华风流,可是自幼跟着山神大人,耳濡目染所得。”
这么厉害?
程梓睁着亮晶晶的眼眸左看右看,惊讶中带着一点好奇,就差撒娇求他们现场展示一个了。
“都是小道罢了,日子嘛,过得舒心最重要,诗情画意什么的都要往后排。”柳娘子冲程梓挤挤眼睛,“当才女可累了,世人对待有本事的人总是格外苛刻,偏要将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列成一条一条的规矩,压在别人身上。我不喜欢那样。”
说罢,她拿起那枝美人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捧花草,都是从路边摘的寻常品种,有条不紊、高低错落地摆进里面。
临江仙牵着程梓坐下,挥手招来桃树枝头的雪,放入水壶,起火烧开。
在咕嘟嘟的烟气里,他用热水烫过茶壶茶杯,将茶叶洗过两次,第三泡冲出的茶汤是清透的红色,盛在白瓷杯里,如同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袅袅茶烟,簌簌落雪。
程梓托着下巴笑吟吟看着临江仙,柳娘子把拥簇花草的美人觚放到他们面前。
意江山跟小凤凰挤眉弄眼——真好看嘿!
小凤凰咧嘴一笑,赞同地点头。
……
秋天一过,隐遇镇的热闹立马变成了清冷。
平日里,长在路旁树荫里不起眼的梅树纷纷冒出头来,一树一树地开满了花。
白梅最多,红梅其次,最打眼的是一株墨梅,如墨的花瓣拥着雪白花蕊,映着满地积雪,真如水墨画一般。
“是这样吗?”
“对。小心些,不要伤了花朵。”
一大早,雪刚停,程梓便拉着临江仙出门搜集梅花上的雪水,为之后的酿酒烹茶做准备。
他裹着厚厚的红色披风,兜帽上一圈绒毛将他的小圆脸衬得格外白净可爱,眼波流转,神态灵动,如同梅花里钻出来的小精灵,格外讨人喜欢。
程梓抱着一只黑陶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地,硬是从满目红梅白梅里找到那株矮小苍劲的墨梅,用一支薄而微弯的玉片从盛开的花朵里将积雪、露水勾下来。
临江仙跟在他身后,知道他爱玩,便不与他抢,只是偶尔出声指点,或者上手纠正他的角度。
他今日穿了一身蓝衣,袖摆上用金色丝线镌着山水纹路,与程梓同在一处,简直圆融一体。
“柳娘子喜欢用梅花插瓶。”将墨梅上的雪水收集得差不多后,程梓转过身,笑眯眯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折几枝回去好不好?”
临江仙闻言,先是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梅树。
这株墨梅生得矮小,才堪堪过程梓的肩膀,枝干却长得修长遒劲,弧度审美,很有几分疏影横斜的韵味。
临江仙捏了捏程梓的小脸,笑道:“不要问我,你该问她。”
程梓回过头去,眼睛眨啊眨,长睫毛闪啊闪,好像在犹豫如何开口。
但不等他想好措辞,墨梅树上最高那根花枝忽然自行折断,被风卷着落进了程梓怀中。
“啊!”程梓吓了一跳,很快却又笑起来,挽着临江仙的手问:“她送给我的是不是?”
“是。”临江仙微笑着颔首,将黑陶瓮提走,另一只手攥紧他冰凉的手指,捂住。
“谢谢!”程梓一本正经地跟梅树道了谢,把梅枝抱在怀中,“走吧,我们再去找其他梅树,嗯,要合眼缘的!”
临江仙偏头:“什么叫合眼缘的?”
“就是我看到它,就觉得非它不可的那种!”程梓歪头蹭蹭他的肩膀,笑出一口糯米牙,“就像我看到你一样。”
临江仙抿着嘴笑:“那你可要慢慢找了。”
两人在雪地里依偎着,慢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