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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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有福抬起布满血污的脸:“不错,我就是碎石村的薛有福,薛正山这个名字是他给我起的。我一见你的脸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和他,生的一模一样。”

慕清晏淡淡道,“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我不过是想问两句话罢了。”

薛有福冷笑:“你要杀便杀,不论问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三个字。我答应过他,永远不泄露他过去的事。有本事就将我抽筋扒皮,老子皱一皱眉头,薛字倒回来写!”

慕清晏道:“抽筋扒皮也太费力气了,我还是好好问你罢。我第一遍问你‘回不回答’,你若不肯,我就杀了你这八拜之交的二当家。”

二当家依旧昏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薛有福嘴硬:“我们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生死是常事,届时我陪兄弟一起死!”

慕清晏继续道:“我第二遍问你,你还不肯答,我就宰了你伏牛寨上上下下几十口弟兄。”

众匪齐齐瑟缩了一下,三当家嚷嚷起来:“老大你也行行好,不过是答几句话罢了,咱们兄弟可是跟着你出生入死十几年啊!”——他紧握钢刀,心里已想好了待会儿如何拿下老大,奉送给这帮煞星。

薛有福冷冷一笑,并不答话。

慕清晏道:“我第三遍问你还不答,我就送你家十几口老小先下去给你探探路……”

话未说完,游观月已让人押着一群形容狼狈的妇孺走了过来,赫然便是薛有福提前送出去的家眷。只见明晃晃的尖刀之下,几个稚龄孩童正在嘤嘤哭泣。

薛有福脸颊上的肉不住抖动,几番忍耐后,艰难道:“大不了我们全家一起上路,也算阖家团圆。”

“好!够硬气。”慕清晏赞道,“把老夫人请上来。”

一名痴痴傻傻的老妇人被扶了上来,虽是头发花白,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丽。

慕清晏道:“你倒是孝顺,知道伏牛寨已经被盯上了,就故意用妻妾孩子做幌子,明着将他们提前送走,暗中另派心腹将老母护送去别处。”

薛有福一见这老妇,眼珠都红了,嘶声叫道:“娘!”

慕清晏道:“薛大当家,我先告诉你三件事。第一,你许下诺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说与不说,都不会妨害到那个人。第二,他死的不明不白,至今不知遗骨在何处,你若肯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或许能让他早日入土为安。第三,你娘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忍心叫她死于非命么。”

薛有福忍耐不住,拼着命想冲出包围去扶那老妇人,奈何被黑甲人死死拦住。

他心中艰难挣扎,半晌后颓然低头,哑着嗓子道:“你不要为难我娘,我什么都告诉你。”

慕清晏点点头,一众黑衣黑甲有次序的缓缓散开包围。

三当家松了口气,笑哈哈道:“哎呀这就对了嘛,神教大名,如雷贯耳,就是咱们这偏远小破寨子也多少听说了,却没想到两家早有渊源…啊…!”

不等他说完,只见慕清晏左手扬起一记手刀隔空劈去,三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短促的半声惨叫后,他的半边脑袋已然不见,半头尸首愕然跪骆在地,烂泥般慢慢瘫倒,绽裂的脑浆与鲜血冒着血腥气息的热气。

冷月,寒夜,满地的血污与尸首,还有一个没了半拉脑袋的残尸。

除去本就安静的黑甲人,众匪一时间也噤若寒蝉,唯有几名幼童被吓的哀哀哭泣,忙被身边的妇人捂住嘴巴。

薛有福咬牙道:“你不用给我下马威,我知道你们神教的手段厉害。既然答应了,我自会老老实实答话,不会作假半个字!”

慕清晏低头拧拧自己的手腕,“薛大当家是个明白人。”

众匪被黑甲人依次押了下去,游观月也将那痴呆老妇以及其余妇孺送到屋内取暖,并清理出一间幽静的屋子,供慕清晏问话。

薛有福被封了身上几处大穴,压坐到一把矮矮的木凳上,看向上座气定神闲的慕清晏,“你……慕教主您,已经去过碎石村了?”

“去过了,荒芜一片,草丛中还有几处白骨。”慕清晏道,“是你和慕正扬的动的手吧。”

听到这个名字,薛有福一阵怅然,“一晃十几年了,我早猜正扬哥他出事了,不然,他不会这么久都不来见我。”

灯火昏黄,灰灰浅浅的金色光影投在青年清俊的脸上,既熟悉又陌生,他顿觉恍惚,仿佛故人在世。

“慕教主想问什么?”

“还没想好,薛大当家不妨从头说起,权当叙旧吧。”

碎石村是个十分闭塞冷僻的地方,土地贫瘠,水源稀少,全村统共十几户人家,靠着几亩薄田与一座布满野兽的荒山过活。

村里有两个极不受待见的孩童,大的叫丧门星,小一岁的那个叫狗杂种。

丧门星并不是本村的孩子,是某年一个路过的叫花子丢下的,村尾的郭三旺夫妇多年无子,索性捡来养着。谁知第二年郭三旺夫妇就自己生出了儿子,从此对丧门星非打即骂,苛刻非常。村里的顽童也爱欺负他,常常一边丢砸石头,一面编歌谣来讥笑他。

偏偏丧门星性情倔强桀骜,不肯服软半句,便是被打的满头血污也不哭一声。

丧门星一开始就是丧门星,但狗杂种并不一开始就是狗杂种。

起初,他叫做福宝。

福宝的父亲是村中最能干的猎手,捕蛇杀熊无所不能,靠着这份本事,家中过的颇是丰足。福宝的母亲则是个柔弱善良的娟秀女子,常常接济村中的老弱贫苦。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她看见才三四岁的丧门星被郭氏夫妇推搡出去打水,心疼的把孩子捂在怀中,给他熬汤煮粥,之后也是时常照看。

福宝幸福丰足的童年结束在八岁那年,父亲上山打猎时摔死了,家境一落千丈。

本来,福宝的母亲薛娘子还能靠着给村里人浆洗缝补勉强度日,谁知禽兽不如的村长父子借口让福宝母亲上门绣花,趁机侮辱了她,事后还得意洋洋的满村宣扬,说是福宝母亲为了钱勾引的他们。

从此,福宝的母亲成了人人可以羞辱的荡妇,福宝也成了狗杂种,村里的顽童抢着欺侮他。每当这个时候,丧门星就会出来制止。

九岁的丧门星,村里已经没有孩子敢欺负了。他虽然瘦的竹竿一般,但个子高,手劲大,石头扔的又准又狠,拳脚从不落空,他的目光犹如饿狼一般,便是成年汉子见了都要心惊,郭氏夫妇也不敢苛待他太过。

有了丧门星的保护,狗杂种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些。

然而村里的妇人已不要他母亲薛娘子做活了,村里的男人更是跃跃欲试,山村闭塞,并无别的谋生之途,柔弱的妇人几次想一死了之,为了年幼的儿子只好忍耐下来,从此成了村里的半开门。

顽童们打不过丧门星,就尖刻恶毒的挖苦狗杂种。

“狗杂种,昨天又是谁做了你爹啊?”

“刚才我看见钱大叔他们三个进了他家,哎哟,一下做了三份生意,狗杂种今晚可以吃肉啦!”

“我爹说他娘皮肉松啦,像个破烂的麻布袋子,不值钱了!”

“他娘本来就是破烂货嘛,哈哈啊哈……”

两个孩子便是将掌心捏出血来,哭成泪海,这严酷残忍的世道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好在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两个男孩渐渐长大。

丧门星长到十二岁时,个子高大挺拔,皮肤白皙,骨骼修长,脸蛋漂亮的不像话,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他与其余粗手大脚的村民们是截然不同的。

丧门星也想知道自己的来历,他逼问过郭氏夫妇好几次,彼时郭氏夫妇已不敢欺侮他了,只好说出实情,是一位衣着不凡的美貌妇人将他丢在这里的。

郭氏夫妇说那妇人美的跟天仙似的,就是冷冰冰的满腹怨气。她寻到这个最偏僻的山村,打听到郭氏夫妇一直不育,然后将两岁多的孩子送了过来,还说孩子的父亲是天下最最凉薄无幸之人。

美貌妇人此后再未出现,郭氏夫妇猜测她定是某个大家小姐,被男人骗了身子,于是找了个穷乡僻壤将私生儿子当作包袱给丢了。

希冀和幻想不能当饭吃,为了已被折磨的痴痴傻傻的薛娘子,丧门星和狗杂种小小年纪就摸去了镇上做苦工。因为样貌委实太过标志,丧门星还得忍耐那些癖好古怪的镇上恶霸。

拼死拼活做了两三年,好不容易攒下些钱,正当他们打算把薛娘子接到镇上去住时,一日偶然,他们在山脚下小溪旁救了个奄奄一息的江湖客。

本来狗杂种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少年的心肠已然冷硬,当年他母亲帮过那么多人,何曾有一个怜悯过他们孤儿寡母。

但丧门星却说那江湖客身上配饰华贵,定然出身不凡,若救活了他们能领些赏,说不定还能得些别的机缘,若死了就刮干净他身上的财物。

狗杂种向来唯丧门星的话是从,自然同意。

两个少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江湖客弄醒,谁知江湖客只说了两句话就蹬腿死了。

“大,大公子?你怎么在这儿?!”重伤高烧的江湖客全不清醒,“大公子你是千金之躯,赶,赶紧回去,别叫北宸那帮狗崽子们抓住了,不然神教必然震动啊!”

——就是这两句话,改变了两个少年的一生。

北宸六派名震寰宇,是天下武林正道的魁首,两个少年在镇上做工时曾听说过他们的故事。那是一个衣香鬓影的神妙世界,飞天御剑,快意恩仇,与他们所处的贫苦偏僻判若云泥。

丧门星异常机敏,从这短短两句话中他推断出几个信息。

首先,有一位‘大公子’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

其次,那位‘大公子’地位十分尊贵,一旦出事,‘神教’就会震动;

还有,‘大公子’是与北宸六派敌对的势力。

丧门星忍下对贵重财物的贪欲,硬是分文未动这江湖客的身上之物,反而将这尸首一路背到下游,顺着护城河流到小镇边上,尸首被义庄收敛。

很快,镇上就来了一群气势惊人的灰衣面具人,他们从义庄中带走了那具尸首,还赏了义庄上下一大堆银子。

丧门星立刻去问相熟的义庄杂工,得知那群人采买干粮衣物时曾提到,要回幽冥篁道——那正是魔教所在之地。

丧门星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激动,当即打算去瀚海山脉看看。

狗杂种觉得,就凭一个濒死之人的两句话,就要去那传说中妖魔遍地的魔教总坛着实太凶险了,于是苦苦劝说丧门星不要冲动。

丧门星这才吐露,他其实对两三岁之前的事还有些记忆。

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他们吃饭有人喂,哭了有人哄,精致的虎头鞋上镶了大大的珠子,头顶有悬挂下来闪亮的银色铃铛,屋檐下的美玉风铃叮叮咚咚。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打闹玩耍,不小心翻滚下来时会有一群人抢着过来抱他们……

“无论如何,我要去看看!死了也罢,白跑一趟也罢,我一定要去试试!我不能一辈子烂死在这穷乡僻壤!”衣衫褴褛的高瘦少年语气坚定,泥污尘土也掩盖不了他惊人的俊美。

狗杂种只有同意的份。

“福宝,等我回来,给你和干娘盖大房子,穿绫罗绸缎,天天鸡鸭鱼肉!”

这是丧门星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走,就是三年。

烛火渐暗,慕清晏起身换了一支粗油蜡烛。

“走的时候正扬哥还不到十五岁,瀚海山脉路远迢迢,他身上也没几个钱,也不知怎么摸过去的。”薛有福叹息,“后来我问过正扬哥,他却什么都没说。他再不像小时候,对我无话不说啦——正扬哥在你们那儿过的好么?”

慕清晏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三年后他回来时,就把全村人都杀了?”

薛有福又叹了口气,“……其实正扬哥走后半年,村里忽然来了一群人,把郭氏夫妇和他家附近的几家邻舍一道接走了,几个月后才回来。后来我才知道,接走他们的人是聂恒城。”

这件事薛有福起初并未在意,彼时他为了让母亲过的宽裕些,正忙着到处做工挣钱。过了很久他才听到风声,说当初被接走的几户人家都发了大财。但邻舍们无论怎么问,他们都不敢透露半个字。

又过了两年多,某日薛有福做完了镇上的工,腰酸背痛的回家烧水煮粥,伺候老母亲吃饭睡觉,再准备第二日的干粮,自己不在家时好让老母充饥。

十七岁的少年继承了他猎手父亲的体格,生的膀大腰圆,力大无穷。他本来也想干父亲的老本行,贩卖皮货兽骨来钱更快。然而已经痴傻的薛娘子只要一听到‘上山打猎’这样的字眼,就会疯疯癫癫的哭闹起来,薛有福只好作罢。

月上树梢的深夜,他透过窗子远远望见村尾方向的空中冒着红光与黑烟——薛家茅屋恰好位于碎石村的中部偏后,不然当年薛娘子也不会遇到从村尾过来打水的小慕正扬。

薛有福立刻翻身下床奔向村尾,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海,燃烧的房屋扑出滚烫的气息,邻近郭家的几户男女主人全部躺在血泊中,尸体上不是舌头被割就是下巴削平,残肢散落,留下一地哭泣的孩童。

薛有福心头一跳,直奔郭家。

只见郭三旺夫妇都斩断四肢,活活钉死在断墙上,而他们心肝肉般的独生子郭大宝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薛有福清楚郭氏夫妇有多么疼爱这个儿子,吃的穿的都比得上城里财主家的少爷了。

记得那是他六岁的某个寒日,薛娘子多煮了两个热鸡子,让儿子偷偷送去给慕正扬吃。小薛有福走到郭家门口时,正看见慕正扬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在寒风中哆哆嗦嗦,饿的几乎站不住,郭氏夫妇讥笑着泼了一碗馊水汤饭给他。而与此同时,郭大宝穿的暖和精致,坐在炕上啃着卤鸡腿。

屋内背面站了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把滴着鲜血的长剑。随着他转身过来,薛有福看见了他的脸,惊喜的扑了上去:“大哥!”

走近了,他才发现慕正扬修长的脖颈一侧上印了个狰狞的鲜红花卉印记,他颤抖的摸上去,“他,他们拿烙铁烫你吗?他们折磨你吗?!”

分别三年,昔日那个贫苦憔悴的少年成了一个衣着体面的俊美青年。

“福宝,我回来了。”慕正扬微笑,手腕请抖,甩脱剑尖的血滴,收剑入鞘,“咱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薛有福这才知道慕正扬如今的处境,虽然千辛万苦摸到瀚海山脉,却被人当做了冒牌货,如今侥幸留下性命,却依旧不得正名。

屋内床架翻开,露出两个埋藏金银的地砖洞口。

慕正扬指着第一个地洞,里头整齐码放着十几个滚圆的雪花银锭,“这是他们两年多前出卖我得到的赏钱。”

他又指向第二个堆放金银珠翠的地洞,“这是十几年前我生母留给他们的珠宝。”

薛有福看的目瞪口呆,不算银条,那堆珠宝只需拿出一两件就够养活十个乡下孩子了,郭氏夫妇却那样虐待慕正扬。

慕正扬从腰间抽出一把泛着锐光的短刀,郑重放到薛有福手中,“福宝,这世道漆黑如夜,你根本分不清身处之地到底是人间还是地府。没有神佛老天给我们公道,我们只能自己找公道。村里那些欺负过干娘的人,不论男女,咱们一个也别放过。”

薛有福抬起头,望着那双泛着残酷血色的美丽眼睛,深埋多年的怨恨从心底涌起,于是他牢牢握住了短刀……

“……然后你们俩就屠了全村。”慕清晏轻轻挑去抖动的烛花。

薛有福摇摇头:“只杀了那些欺辱过我娘的人,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牲口。之后我们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村子都烧了,正扬哥又在田间地头放了几麻袋剧毒蛇蝎虫蚁。碎石村没法再住人了,没死的人也只能逃走了。”

慕清晏十分耐心,“后来呢?慕正扬有什么打算。”

薛有福摇摇头,“正扬哥说聂恒城耳目众多,他不能与我时常见面,免得害了我们母子。他给了我许多银子,让我随他改了名,还找了性情仁厚的师父叫我去拜师,好好打根基。我根骨不行,没法学上乘武艺,只能练些外家功夫。正扬按着我的资质,挑拣了些合适的内功心法汇成册子,并指点我修炼。”

慕清晏问:“所以说,慕正扬十分憎恨聂恒城了?绝不可能为他效力了?”

薛有福失笑:“为聂恒城效力?那怎么可能,正扬哥做梦都想活吃了聂恒城,然后夺回慕氏基业。”他神色一黯,“可惜聂恒城不但有的是走狗,自己的修为也是天下一等一的。怎么看,聂派势力都像块铁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慕清晏蹙着眉头在屋里走了一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他站定后道:“薛当家,请接着说。”

薛有福道:“接下来数年,直到正扬哥失踪,我们总共在暗中见了四次面。”

“第一回 ,是三年后我武艺初成,并拉了十几个人,在这伏牛山中建了个小小的寨子。正扬哥深夜提酒来贺我,我们在屋顶痛饮一场。那夜正扬哥很高兴,说他终于找到可以击败聂恒城的办法了。若是计策成功,不但聂恒城,整个聂派势力都将土崩瓦解,而他亦可以夺回神教,一统天下,名垂青史。”

慕清晏挑了挑眉梢,“他没说是什么办法?”

“没说。”薛有福摇摇头,“正扬哥说,不论有多艰难,他也要将计策顺利执行下去。”

他继续道,“第二回 见面是在两年后,某日夜里,正扬哥忽然捧了个水晶匣子过来,里头装了棵水灵鲜嫩的雪灵芝。”

“雪灵芝?”慕清晏心头一动,“这种珍稀之物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雪岭山巅中,只要离开雪域,不到十日就会凋零枯萎。”

薛有福道:“对,正扬哥说这雪灵芝万金难换,前阵子他刚好去雪岭办事,顺手采来给我娘补养亏空的身子。”

慕清晏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很好,这就连起来了。

“除了送雪灵芝,他还说了什么。”

薛有福道:“那回正扬哥比上一回还高兴,拉着我喝了十几坛酒,笑着说…说他遇到了一个能同生共死的姑娘,不但出身好,人品好,还性情和气,爱说爱笑。等将来聂恒城见了阎王爷,他就带那姑娘来见我娘。”

“我担心那姑娘会瞧不起我娘。正扬哥却说绝对不会,那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姑娘,心地干净的像晴朗的天空。哦对了,那姑娘好像叫什么‘小淑’。嗯,虽然听说魔…神教的女子都很凶蛮霸道,但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贤惠的淑女。”——他直觉以为慕正扬的心上人应该也是出身离教的。

慕清晏脸上泛起一阵古怪,“慕正扬是真心喜欢那姑娘的?”

“那是当然。”

“不是虚情假意?”

“正扬哥恨不能把心肝掏出来给她呢!”

慕清晏再问了一遍:“慕正扬从没利用过那姑娘?”

这次薛有福犹豫了,“这个……我与正扬哥的第三回 见面,是又过了一年多。那回正扬哥有些失魂落魄,他说…他说…”

他迟疑的看了慕清晏一眼,慕清晏冷冷道:“薛大当家,斯人已逝,有什么不妨都说出来,你我才不会失了和气。”

薛有福一咬牙:“正扬哥说他失手打伤了自己的双生兄长,也就是慕教主您的父亲,慕正明大公子!”

慕清晏霍然回头,目光如电。

薛有福硬着头皮说下去:“虽然正扬哥平日对慕大公子多有抱怨,说他太过温吞,毫无进取之气,但我知道正扬哥还是十分敬爱这位兄长的。他常说,等将来移平聂氏之后,他要让慕大公子想去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再不受桎梏。”

慕清晏身上几欲噬人的气息这才缓和下来,“他为什么要打伤我爹?”

薛有福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正扬哥喝醉了说话含糊不清,我没怎么听懂。仿佛是他要做一件事,令尊不答应,于是兄弟俩纠缠起来,他失手打伤了令尊。正扬哥还说,幸亏‘小淑’不知道他的打算,若是知道自己被利用过,不知会不会原谅他。”

“那次见面就只说了这些?”慕清晏道。

“那回正扬哥就是心里难受,来找我诉苦。酒醒后他就走了,没有别的了。”

慕清晏凝重的坐了下去,“还有第四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了,说吧。”

薛有福神情伤感:“又过了半年左右吧,恰逢我娘过寿,正扬哥半夜来送贺礼——这回他脸上总算又见了笑意。他兴冲冲的说,小淑姑娘答应他的求亲了,他打算挑个好日子去提亲。他还说,聂恒城的日子没几年了,他的愿望就快达成了。”

“谁知,那却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到如今快二十年了,再没听闻过他的任何消息。我早就暗暗猜测,他怕是已经…已经…”

彪形大汉忽的落下泪来,哽咽的难以成言,“正扬哥一生悲苦,遇上欧阳夫人那样拎不清的娘,郭氏夫妇那样狼心狗肺的畜生,还有聂恒城那样奸猾狡诈的老王八,好不容易快过好日子了,他却…他却…”

“没什么过不去的。”慕清晏淡淡道,“慕正扬两手血腥,该杀的不该杀的,他一个没少杀。天下武林被他搅的天翻地覆,尸山血海,多少才华惊艳武功盖世的豪杰死了都不知该找谁算账。慕正扬就是去了阎王地府,也不算亏了。”

烛火熄灭,天色渐亮,慕清晏大步走出屋子,游观月赶紧跟上。

两人走出几十步后,游观月才道:“教主,姓薛的未必尽言了啊。”

“我知道,不着急。”慕清晏淡淡的,“这等事是没法逼问的,得让他慢慢想起来。”

“不过,我已经知道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