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浑身浪劲儿瞬间一萎, 条件反射般迅速松开傅笙，后退一步，视线环顾四周, 寻找可以和他家爷爷视频通话的地方。
傅笙抬到一半的手微顿，不着痕迹地拐向西装内袋摸出烟盒。
看着几乎是慌乱地逃离他怀抱的顾家小孩，傅笙被小孩勾得冲破自制力的躁动瞬间冷却——19岁，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还是个经不起事儿的孩子, 尚无定性，不确定因素太高。
如果“入局”, 他就得做好刷高难副本的准备。
傅笙叼了根烟, 没点，示意慌乱的小孩：“你就在这接，我去露台抽根烟, 顺便跟华叔谈点事情。”
糟糕.jpg
他傅二舅刚松了一丝口风, 他就拉胯了。
顾渊攥住傅笙的手，这一次是真有一点点慌, 只差临门一脚了，如果还要他倒挡重来他就要哭给他傅二舅看了：“小舅……”
傅笙咬着烟嘴低笑。
抬手揉了把顾渊的头顶，示意顾渊先接他爷爷的视频：“别慌, 就说你跟池昱在池家的南山别墅里。”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了。
南山别墅是真的, 实话实说, 不怕他爷爷看出问题来，房主是假的, 有池昱在现场“作证”, 他爷爷应该也不会起疑。
他傅二舅带着华叔避出去, 万无一失。
他傅二舅体贴, 帮他安排得明明白白，顾渊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说明他傅二舅将他刚才那下意识的反应看得明明白白，只是绅士地看破没说破。
紧紧地攥着傅笙的手，几乎攥得他指节发白，顾渊快速调整情绪，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向他傅二舅确认：“小舅，你说话算话的，是吗？”
傅笙莞尔，反手捏了下顾渊的尾指：“小朋友，把心踏实的放肚子里，你舅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不会食言。”
是他患得患失了，以他傅二舅的品行，那绝对是诺不轻许，言出必践的。
顾渊心头一松，瞬间神采飞扬，尾指勾住傅笙的尾指晃了两下，黏黏糊糊地解释：“我就是被爷爷的乱点鸳鸯谱有点惊到了，并不是不敢承认我喜欢小舅。”
“舅知道，好孩子，别慌。”
傅笙失笑，揉着顾渊的头顶，示意顾渊看他手机屏幕上的顾老爷子，“先接视频，别让顾老先生久等。”
顾渊蹭蹭傅笙的掌心，后退一步，在视频请求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点下了接听按钮。
视频链接成功。
顾正国举止优雅地端坐在书房里摆弄ipad的画面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顾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傅二舅走向楼梯间的背影，弯起眉眼，乖巧地对着摄像头挥手：“爷爷，您怎么知道我想你了啊？”
顾正国放下ipad，抬头看向顾渊，眼尾的笑意微敛，微皱起眉，慢条斯理地问：“圆圆，你的嘴是怎么回事儿？”
顾渊抬手用力按了下青紫的嘴角，轻微的刺痛刺激着泪腺开关，眼里瞬间氤氲起水雾。“准备工作就绪”，顾渊不管他爷爷是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先卖了一波可怜，委委屈屈地撒娇：“有几个讨厌鬼嘴贱，我气不过，跟他们打了一架。”
顾正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顾渊握拳对着摄像头表示自己超厉害：“没有，我超能打的，一个打十个那种！”
宽宽大大的衣袖随着顾渊的动作滑落，露出了顾渊胳膊上斑斑驳驳的痕迹。虽然顾渊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快速藏起了胳膊，可也足够顾正国看清楚那是什么了。
看着顾渊身上明显不属于他穿衣风格的衣服，顾正国不动声色地道：“顾圆圆是个小人精，最会报喜不报忧，光用说的爷爷不信，你后退几步，露出全身让爷爷看看，爷爷才能放心。”
顾渊：“……”
救命！他身上的衣服是他爷爷能看的吗？
然而，箭在弦上，容不得他犹豫。
顾渊提起小心肝，笑眯眯地点头，不着痕迹地引出“证据”：“爷爷，您稍等一下啊，我去找大鱼给我当一下手机支架。”
说着，顾渊趿拉着拖鞋，极其自然地走到客厅，把手机往“看戏精看到呆”的池昱手里一塞，随手从茶几上捏了片藕片塞进嘴里。
顾渊嚼着清脆的藕片，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转了一圈，又蹦了两下，盘腿坐到茶几旁边的地毯上，扒了口饭，对着池昱举在手里的手机，笑眯眯地说：“全胳膊全腿儿，能蹦能跳能吃饭，爷爷放心了叭？”
顾正国扬眉。
这颗心是放下了，另外一个颗心可是提的更高了。
顾正国透过摄像头不动声色地看着顾渊呆的地方，从茶几上精致的饭菜，看到顾渊身后低调奢华的摆设，看完视线又转回到顾渊身上，看着顾渊身上那套明显要大了三个尺码的衣服，皱起眉，问：“这都几点了，怎么现在才吃饭？”
“跟讨厌鬼打架耽误了点时间。”
顾渊扒了几口饭，肚子里有了底，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夹了一筷子凉拌藕片给顾正国看，“爷爷，我想咱们家厨子了，池昱他们家在南山这边请的厨子不行，做菜都不舍得放肉的，简直比和尚庙里的素斋都素，宝宝吃的一点也不开心。”
说完，手在摄像头拍摄不到的地方给池昱比手势——GKD，配合一下！
没想到他圆圆竟然是这样的他圆圆，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池昱在摄像头背后，没好气地瞪了顾渊一眼，面无表情地怪叫：“顾圆圆，你有没有心啊！哥好心带你来改善伙食，你竟然还敢挑三拣四！信不信下次不带你来了啊！”
顾正国轻笑了一声，摆弄着ipad，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个孩子斗嘴。
等顾渊吃的差不多，放下了筷子，顾正国抬起眼看着顾渊，冷不丁地问：“圆圆，你瞒着爷爷去医院做体检干什么？”
这道题他答过好几遍了，答案顺手拈来。
顾渊把对他干妈傅曼丽说的那一套说辞对着他爷爷说了一遍，笑着问：“爷爷怎么知道我去做体检了？”
“体检报告送到家里来了，我家圆圆十分健康。”
顾正国从书桌上拿起一沓文件似的东西，一页一页对着摄像头给顾渊展示了一遍，不紧不慢地问，“圆圆，你真的不是心软，要给思明捐骨髓？”
“小草包”以前对小病娇到底得有多掏心掏肺，才会让每一个知道他约体检的人都以为他是要给小病娇捐骨髓呢？
顾渊不好明着跟他爷爷说他对小病娇没有深情厚谊，只有水火不容，直接耷拉下眉眼，哼哼唧唧地问他爷爷：“爷爷也想我给思明捐骨髓吗？”
顾正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也”字。
柳教授那边联系的不太顺利，顾正国不禁有点担心那一家子对他阳奉阴违，背着他找小蠢蛋软磨硬泡：“你爸爸他们又找你了？”
顾渊摇头。
告状可以，但是不能诬陷，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告状精：“没找我，就是思明给我找了一点小麻烦。”
顾正国：“……”
找上门来的亲孙子什么品格他清楚，以前圆圆傻乎乎甘愿被亲孙子算计，从来不会告状，他上赶着护了几次，还都被这个小蠢蛋给拆了台，没想到挨了一刀子小蠢蛋倒是开窍了，知道反击了，也会告状了。
就挺好。
顾正国看着顾渊毫不做作、只差在脸上写上“我要告状”的小表情，忍俊不禁：“用爷爷帮你出气吗？”
他爷爷还是他爷爷，偏心都从来不带掩饰的。
他就是见缝插针，顺便败一把他爷爷对小病娇并不怎么存在的好感，当然不用劳动他爷爷出手，顾渊弯起眉眼，摆摆手：“区区小事儿，不用麻烦爷爷，我自己能搞定。”
“行，如果搞不定就到爷爷怀里来哭鼻子，爷爷帮你料理他。”
顾正国“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完顾圆圆，指尖在ipad屏幕上滑动着，到底还是不放心，怕是顾渊耳根子软没禁住那一家子的软磨硬泡又不敢告诉他，忍不住多问了顾渊一遍：“圆圆，你爸爸他们真的没再找你？如果找了，你可不准瞒着爷爷。”
“没有没有，爷爷安啦，如果他们找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向爷爷报告。”顾渊想着他家爷爷为了一份体检报告，特意跟他视频通讯，感动之余不禁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保证在这事儿上绝对不会骗爷爷。”
“顾圆圆，在这事儿上绝对不会骗爷爷……”顾正国扬眉，慢条斯理地问，“那打算在什么事儿上骗爷爷啊？”
自作孽.jpg
竟然敢在他爷爷面前玩文字游戏，活该翻车！
顾渊小心肝怦怦跳，捏了一片蜜瓜，一小口一小口地磕着，故作镇定地装傻：“啊？”
顾正国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渊，轻笑：“还是圆圆已经在什么事儿上骗爷爷了？”
大意了！
还以为正题是体检报告，原来正题现在才登场。
走在爷爷的套路上，顾渊嘴里蜜瓜有多甜，心里就有多苦：“爷爷，孩子笨，您能给点提示吗？”
顾正国似笑非笑：“顾圆圆可不笨，顾圆圆骗起爷爷来可精了。”
“爷爷……”顾渊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用脚趾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里子，眼泪汪汪地耍赖，“孩子一点也不精，孩子世界第一笨，您就别难为孩子了好不好嘛！”
顾正国最受不了顾圆圆哭，无奈道：“圆圆，别哭。”
哭一哭爷爷就心软，怎么能不哭呢？
顾渊脚趾抓着自己的大腿，眼泪要止住的时候就拧一下，抽抽搭搭：“宝宝委屈，眼泪止不住。”
顾正国头疼地敲敲桌面：“顾圆圆，你可不委屈。”
顾渊眼泪汪汪地盯着摄像头，用眼泪反驳——委屈！
顾正国并没有因为顾圆圆的眼泪而放过顾圆圆，安静地等顾圆圆的眼泪“告一段落”的时候，不紧不慢地说：“先别委屈，先说说你身上穿的谁的衣服。”
顾渊手一抖，好悬没把纸巾塞到嘴里去。
“你可别说是池昱的。”顾正国盯着顾渊那开始往右瞟的小眼神，提前堵上了小骗子的嘴，“池昱那小子平时可不穿这么老气的衣服。”
什么老气，明明是成熟！
他傅二舅穿上这么一身黑色真丝家居服，能性感到爆炸！
顾渊嫌弃地瞥了一眼替他举手机的池昱，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我干爹的。”
顾正国：“……”
坏孩子，你的小眼神已经出卖你了。
已经被他家爷爷看穿，顾渊尤不自知，十分严谨地找补：“这边没有池昱的衣服，我衣服弄脏了，就穿了干爹的家居服。”
“原来是正清的……”顾正国看着谎话连篇的小骗子，幽幽地说，“我还以为是傅家老二的呢。”
顾渊：“……”
他爷爷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到底是哪儿露馅儿了！
顾渊克制着回头寻找“穿帮镜头”的冲动，在装傻和坦白之间犹豫了一瞬，期期艾艾地问，“爷爷，怎、怎么会这、这么想？”
小骗子变成小结巴了，看来他猜的没错。
顾正国克制着心里的怒气，看着不听话的坏孩子，慢条斯理地把ipad屏幕转向手机摄像头：“谁让我家坏孩子跟人搂搂抱抱被拍了呢？”
ipad上的照片，过分熟悉。
正是学校论坛黑贴里那套照片里氛围最拉丝的一张——他眼挂泪花搂着他傅二舅的脖子黏黏糊糊撒娇的那张，显然，是有人特意把照片拿给他爷爷看了。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顾渊气呼呼地问：“爷爷，是不是顾思明？”
顾正国没有否认，不紧不慢地说：“这些照片确实是思明拿给我看的，他说他担心你被人花言巧语地骗了，也担心你真对那人上头，这么不管不顾的不注意影响，最后闹出什么事儿来，再坏了咱们顾家的名声。”
说着，顾正国言语微顿，不见喜怒地说，“你就庆幸思明不认得傅家老二吧，不然以那孩子的左性子，非把这照片送到池家给你干妈一份不可。”
那可就热闹了。
顾渊顿时被气成了一条河豚。
顾渊单方面宣布，如果他爷爷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他和他傅二舅，他就跟小病娇不共戴天，绝不和解的那种！
顾正国看着气鼓鼓的顾圆圆，压着火气轻笑了一声：“你还气上了，顾圆圆，爷爷可都要让你气出来心脏病来了。”
顾渊满肚子的火气瞬间一泄，小心翼翼地问：“爷爷想要打断我的腿吗？”
顾正国似笑非笑：“你这么不乖，是应该打断腿。”
顾渊：“……”
顾渊看着手机屏幕里他爷爷手边的文明杖，条件反射地捂了一下腿，仗着他爷爷远在一百七十五公里之外，壮着胆子问：“那打断腿能换爷爷允许我追傅二舅吗？”
顾正国到底没压住火气。
手里的文明杖敲在书桌上，把黄花梨的桌子硬生生敲出了一道坑：“顾渊，傅家老二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用你那豌豆粒儿大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傅家老二到底有什么好的？他除了那张脸，还有哪儿能配的上你，你竟然豁出去被爷爷打断腿也要追他？！”
池昱：“……”嚯！顾家爷爷这圆圆滤镜厚的，虞小鱼都得甘拜下风！
顾渊：“……”吓死宝宝了！
顾渊既庆幸隔着手机他爷爷抽不到他身上，又有点懊恼隔着手机不能拽着他爷爷的袖子撒个娇卖个萌哄哄都要被他气出高血压来的爷爷。
顾渊可怜巴巴地看着摄像头：“爷爷——”
抡出去这一棍子，心底的火气撒出去不少。
对上他最疼爱的孙子故意讨好的小眼神，顾正国又能压制着脾气，做回克制温和的老绅士了：“顾圆圆，想说什么就说，为了傅家老二你连打断腿都不怕了，还怕隔着屏幕跟爷爷说句实话了？”
爷爷很生气，圆圆愁秃头。
知道直接说他傅二舅的好必定会让他家爷爷火上加火，顾渊半个字儿都没提他傅二舅，直接先给他爷爷来了一套彩虹屁：“我就是想说，爷爷好爱我啊，绝对不会有人比爷爷更爱我了！”
顾正国好气又好笑：“顾圆圆，拍马屁没用，爷爷不吃这一套。”
“怎么是拍马屁呢？我说的明明是事实……”顾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家爷爷的神色，见他家爷爷火气没那么大了，话锋一转，幽幽地说，“搁别人知道我追我傅二舅，那都得说我没有自知之明，除了一张脸什么也没有，还敢图我傅二舅的财和色，爷爷就不一样，爷爷可以直接透过现象看清本质，您说如果这都不是爱，是什么呢？”
顾圆圆是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以前都不用他发火，他只要说一句重话，顾圆圆就会立马认怂，现在他发火都没用了，顾圆圆不光学会了跟他阳奉阴违，还敢顶着他的火气，拐弯儿抹角的跟他争辩了。
顾正国没好气地道：“爷爷爱你有什么用？你就是只不听话的小白眼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