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六, 霍上景。
霍上景看着礼貌而又不失绅士风度的傅二哥,就有点“牙疼”,不是某一种隐喻修辞, 而是后槽牙真的有点隐隐作痛。
他这一波“死而复生”,那必定是把他傅二哥惹毛了的。
赏什么云海雾凇?他傅二哥怕是要赏他几拳头。
但这都是他该受着的。
就是十有八九要连累晏老大了。
霍上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顾池和晏瑜空出来的座位,攥紧手机,装着不甚相熟的模样,微微颔首:“荣幸之至。”
傅笙不咸不淡地盯了霍上景一眼, 随手把酒杯放到侍者手中的托盘上,转身往外走。
这里是北苑, 司老先生名下的庄园。
庭院里山水相映, 山上松枝挂积雪,湖畔红梅点银装。要想看浮云山的云海雾凇,只需要穿过那片红梅, 登上青翠裹素纱的假山, 便能坐在亭子里,烤着红泥小火炉, 边烹茶边赏景。
然而,傅笙出门以后却没往湖边梅林里走,而是直接拐向了另一边, 掩在枝丫后的击剑馆。
“砰!”
两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碰在一处, 挡住了裹着寒气和松柏清香的风。霍上景抬眼看向腿上挂着脚印子的晏瑜, 还没来得及把一声“晏老大和顾三哥”叫出口,他傅二哥的拳头就带着风, 朝他的面门招呼了过来。
霍上景:“……”
好的, 现在不光牙疼, 脸也开始疼了。
但愿他傅二哥下手留点情。
*
顾渊跟池昱说着话, 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家傅先生。不光傅先生不见了,他哥、他晏大舅,以及那位“诈尸归来”的霍先生也都不见了踪影。
说好的带他一起去“私会”呢?
傅二狗竟敢驴他。
顾渊一心二用,耳朵听着池昱嘚啵嘚,跟他合计等新公司注册完要把他们的“大姨夫”蔺老板拐到他们公司挑设计大梁,眼睛快速在宴会厅里扫了一圈。
再次确认他家傅先生确实伙同他哥和他晏大舅,带着那位“诈尸归来”的霍先生,背着他私奔了!顾渊心里揣摩着他家傅先生私奔去了哪儿,漫不经心地笑骂:“池大鱼,你可真是个大聪明!咱大姨和蔺老板刚破镜重圆你就算计着挖墙脚,也不怕咱大姨知道了发飙收拾你。”
想想他大姨料理人的那些手段……
池昱轻“嘶”一声,揣着十分遗憾有点不甘心地说:“就不行咱大姨看咱们不容易,一时心软把蔺老板扶贫给咱们?”
“想什么美事儿呢?咱大姨扶贫也不可能把蔺老板扶给咱们。你要是真有心给咱公司搞一个招牌式定海神针,不如往董老师身上使使劲……”说完,顾渊拍拍池昱的肩膀,示意池昱看杵在盛世朗身边听盛世朗跟他家亲爹说话的盛嘉欣,坏笑,“大鱼同志,你最好先把公司的事儿放一放,小班长需要你。”
池昱:“……”
池昱看看低垂着眉眼的盛嘉欣,再看看盛嘉欣身边的盛世朗,干咳一声,搓搓仿佛有点发烧的耳朵,笑骂:“顾圆圆,你别跟我搞事儿啊!”
“池大鱼,请你长点良心,什么叫哥搞事儿呢?哥明明是在成就你的姻缘。行了,你也别搁这儿跟我端着了,赶紧去找你家小班长啊!”顾渊压着嗓音笑骂着池昱,把池昱朝着盛嘉欣所在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推着“难得害羞”的池昱去“解救”无聊旁听“家长社交局”的小班长。
顾渊自觉并没有用多大手劲儿,池昱那么个人高马大的,竟然就能往前紧走了好几步。
这是为什么呢?
咱也不知道。
顾渊声音含在嘴巴里轻啧一声,笑眯眯地目送池昱走到小班长身边,慢悠悠地一掸袖口,调转脚尖不着痕迹地往宴会厅门口挪。
礼貌而又不失疏离地应付着上前跟他打招呼的“远房叔伯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婶”和“十分有合作意图,上前表诚意的各路商界精英”,顾渊花了足足十五分钟的时间,才得以顺利离开宴会厅。
临近新年,降雪愈发频繁。
前两天才刚下过一场,昨天半夜就又飘起了雪花。柳絮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到现在,把庭院里铺满了白。风雪裹着湖畔梅香迎面而至,瞬间吹透了顾渊身上薄薄的燕尾服。
“啧!”
冰凉的雪花直往脖领里钻,顾渊轻啧一声,抬手把檐下冰凌当成“私奔的傅先生”敲了一下,伴着冰凌坠地的脆响,小跑着冲进了风雪里。
傅先生是体面人,就算要跟“诈尸的霍先生”叙(suan)旧(zhang),也不会顶着风雪在庭院里动手——毕竟叙(suan)完旧(zhang)还得回到宴会厅参加完这场寿宴,没有挂着彩供人揣(ba)测(gua)的道理。
那可不是傅先生的风格。
顾渊扒拉一把缀着雪花挡在眼前的碎发,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座庄园的布局,在岔路口猛地刹住脚步,把对着阳光花房的脚尖,转向了击剑馆。
“吱嘎——”
“咣当!”
厚重的木门被重重的推开又重重地撞在一起,顾渊带着一身风雪跑进击剑馆。刚刚坐到剑道东边沙发上准备开始“真·叙旧”的三个男人瞬间话音一停,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眉目昳丽的青年,穿着洁白的燕尾服踏雪而至,就像极了从冰雪世界误入人间的小王子。“小王子”身上裹着冬日的冷风,偏偏含着浅笑的眉目浓烈得仿佛一把……
挠人的火。
傅笙立时起身,拎起搭在旁边沙发扶手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走向顾渊。
顾渊睨着款步走向他的傅先生,顿时收住本打算迈出去的脚。慢条斯理地拍了下落在肩头的雪,顾渊嘴边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微小弧度,慢悠悠地问:“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怎么是时候,打扰到你们谈合作了啊?”
呦!
听顾圆圆这话音儿火气可不小,傅二狗也有今天。
挺不错。
顾圆圆出息了。
顾池扬眉,看着顾渊拍开傅笙的手以后开始自己个儿抖落满身的落雪,眼底含着笑轻斥:“顾圆圆,你穿这么点儿就往外跑,成心找病生呢?”
晏瑜:“……”
他顾池还是他顾池,就不愧是弟控晚期患者。自己个儿也是穿这么点跑出来的,这会儿竟然说起顾圆圆来了!
不过这话他只敢想想,不敢说。
这尊“在化身怒目金刚边缘”徘徊的大佛,见着顾圆圆以后可算是肯开尊口了,他可不敢再惹恼“大佛”了。
晏瑜不着痕迹地用膝盖碰碰顾池的膝盖,厚着脸皮掀开顾池的西装衣襟,从内袋里摸出盒烟,让给“诈尸的霍先生”一只烟,跟霍上景介绍:“顾池他弟,我大外甥。”
在宴会厅的时候,霍上景已经知道进门这位是他傅二哥的未婚夫了。在司老先生介绍他“傅二嫂”姓顾的时候,他还想过“傅二嫂”有没有可能跟顾三哥的顾家有什么渊源。
没想到竟然是顾三哥他弟。
不过,两个人都姓顾,“傅二嫂”是顾三哥他弟他能理解,但是,“傅二嫂”是晏老大他大外甥又是什么鬼?
如果不是了解晏老大的为人,霍上景都要怀疑晏老大是在故意占他傅二哥和顾三哥口头上的便宜了。
脑子里捋着他三个兄弟如今这“复杂”的亲属关系,霍上景不着痕迹地动动被他傅二哥搥得生疼的肩膀,接过晏老大递过来的烟,把视线挪向门口……
就更为直观地见识到了老铁树开花的模样。
想帮顾圆圆拂掉黏在睫毛上的雪花,又一次被顾圆圆“无情”地拍开了手,傅笙无奈地笑着收回“惨遭驱逐”的手,安静地等着顾渊拍完挂在身上的雪,立刻抖开外套不容拒绝地披在了顾渊肩头。
掌心压在顾渊肩上制止了顾渊乔模乔样的小挣扎,傅笙掌心顺着肩臂线条下滑,握住顾渊那双被冻得冰凉的手。合掌把冰坨似的一双手拢在掌心,傅笙凑上前亲亲化在顾渊睫毛上的水珠,含着笑低声道:“顾先生,给留点面子,嗯?”
顾渊:“……”
差点忘了,他家傅先生奏是一个秀恩爱狂魔,在“内人”面前尤其肆无忌惮。
动动开始“化冻回暖”的指尖,顾渊权当自己的耳朵是在“一冻一化”间变红的。撩着眼皮子似笑非笑地斜睨他家偷偷伏低做小的傅先生一眼,顾渊没搭理他家傅先生,视线越过他家傅先生的肩头,朝着他哥顾池舒展笑意:“出来的急,没顾上去拿面包服。”
顾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傅二在他家臭弟弟跟前儿“吃瘪”的模样,揣着满腹弟控的欣慰与心酸,抬脚踹踹晏瑜的腿示意晏瑜让地儿,招手招呼顾渊:“过来坐。”
他哥召唤,顾渊拔腿就想过去。
傅笙好气又好笑。
攥紧顾圆圆已经回暖的手轻轻一拉,傅笙把毫不犹豫地想要撇下他的顾圆圆拽进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搂住顾渊的腰,傅笙搂着顾渊穿过剑道。
嫌弃地瞥了一眼乖乖让出位置、跟霍六坐到一张沙发上的晏瑜,傅笙强行搂着顾渊一起坐到他刚才坐的那张沙发上,单手倒了杯热茶送到顾渊嘴边。
就着傅先生的手喝了半杯热茶,顾渊抛给他家傅先生一个“晚上再跟你算账”的眼神,抽回被他家傅先生攥在手心里的手,对着他哥顾池耸耸肩——哥,傅先生太粘人惹。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粮,顾池好悬没翻给“有老公没哥哥”的臭弟弟一个白眼。
傅笙看在眼里,鉴于他跟顾三眼下是统一战线,就没落(zai)井(xiu)下(en)石(ai)。忍着笑揉搓了一把顾圆圆半湿不干的小揪揪,傅笙撩起眼皮子跟霍上景说:“我伴侣,顾渊。”
按理说他傅二哥的伴侣,他应该尊称一声“哥”。
然而,顾渊这面相一看也就是十八、九岁,这声“哥”他是真叫不出口。但是,他傅二哥都这么正式地跟他介绍他媳妇了,他总不好生生分分地直呼人家的姓名……
霍上景视线在傅笙始终扣在顾渊肩头的手上打了个转儿,心里惊叹着“老铁树不开花则已,一开花惊死人”的模样,面不改色地叫:“二嫂。”
顾渊:“……”
神特么的二嫂!宁那两只眼睛是用来喘气儿的么?看不到他是个男的、男的、男的吗?!
顾渊很想打一下“诈尸先生”的僵尸头,然而,初次见面又不好太失礼,只好转头看向他家傅先生——你这位诈尸归来的兄弟似乎不太聪明的亚子,赶紧教教他怎么说话。
看着顾圆圆气鼓鼓又极力维持礼貌的样子,傅笙忍着笑揉搓了一把顾圆圆的头顶,撩起眼皮子睨向霍上景,曼声道:“倒也不必这么称呼他,不见外的话就跟虞九他们似的叫他一声圆圆,要是想见外就称呼他一声顾先生。”
霍上景:“……”
好的,给他傅二哥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确认过的眼神,他傅二哥就是一个隐形的“妻奴”,就……
挺好的。
命运待他不公,但对他的兄弟们似乎都挺不错,霍上景脑袋里飘着虞九那张脸,视线在“一、二、三”身上打了个转儿,着落到眉目堪称如画的他“傅二嫂”身上,从善如流地改口:“圆圆,抱歉,刚才唐突了。”
顾渊自然没有不依不饶。
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更何况“诈尸先生”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见外”,可见霍先生虽然诈死了一波,本心上应该依然是当初跟他哥、他家傅先生他们“拜把子”的那个霍六。
顾渊笑眯眯地端量着把虞小鱼迷得神魂颠倒的那张脸,慢悠悠地说:“霍六哥不必介怀。”
霍上景笑笑,说:“今天相见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改天我做东,正八儿经地跟你赔礼。”
欸嘿!
专门摆酒赔罪,这可就过于隆重了。
顾渊连忙笑着摆摆手,婉拒:“快别,咱都不是外人,哪儿用得着这样?”
霍上景未置可否,抬眼看向傅笙,以眼神询问——您媳妇儿意外加入“会谈”,咱们这场久别重逢之后的第一场谈话要不要换个时间?
傅笙微不可查地摇头——不必。
他傅二哥信任他“傅二嫂”,他“傅二嫂”又是顾三的弟弟,嗯,据说还是晏老大家的大外甥,虽然不知道这关系是从哪儿论来的……
总结下来,就是顾渊可信了。
霍上景捏着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略一犹豫,便开口续上了刚刚被顾渊打断的话题:“这事儿说来有点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顾池斜睨一眼坐回他身边的晏瑜,顺手拿走晏瑜嘴边的烟,叼在嘴里吸了一口,轻嗤,“还是说你想让晏先生配合你来一段双口相声?”
顾池这张嘴……
怕了,怕了。
晏瑜用指节蹭蹭鼻梁,耷拉着眼皮子,没敢吭声。
霍上景默默地跟顾池对视一瞬,泰然自若地消受了来自他顾三哥的“挤兑”,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缓声道:“我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当年外祖父重病在重症室抢救,我妈妈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往医院,途中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霍上景垂下眼敛,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了一瞬,才重拾声音,平静地说,“我当时在信都,去找……”霍上景抿了下削薄的唇,略过一个名字,“知道我妈出事儿以后,匆匆开车往郾都赶,想赶回去料理我妈的后事,没想到车还没上高速就迎面怼过来一辆重卡。”
“幸亏霍六的车改装过,不然……”晏瑜没往后说不然怎么样,但是私家车被重卡迎面怼上,后果可想而知。晏瑜看着提起往事神色堪称淡漠的霍六,替霍六接着说完了“诈死”的事儿,“当时霍六伤的挺重,正好他出事儿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医院那边就先通知了我。”
然后就是晏瑜怎么帮霍上景封锁消息,霍上景苏醒以后怎么请晏瑜帮忙,晏瑜又是怎么帮霍上景“死亡”,并操办后事。